沈平格签完了病危通知书,没有吃饭,只是坐在那儿,什么话也不说,沈逸明出车祸的事情还没朝外说,但很多人来看过了,沈平格孤零零坐在那儿,淋在银白色的灯光下,好像要融进去了,看到连燕,才难得地笑了笑,朝他伸出手,他们若无旁人般坐在一起。
“好好听课了吗?”沈平格问他,声音有些哑。
连燕点头,捏他的手指,很冷,于是把他的手背贴在脸颊那儿取暖,一双黑漆的眼睛直直看着他。哑巴也没有关系,言语可以衰败下来,总归眼睛能看到就好,沈平格眼神动了动,和他轻声说:“我好累啊。”
连燕垂眼攥住他的手,又搂住他的脖颈,让沈平格靠在自己身上,听着他说。
“我昨晚三点知道的,坐飞机来,飞机上没睡着,我特别困,但现在也睡不着,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”沈平格声音不大,在耳边听得很清晰,带着深深的倦意,“他怎么就能不系安全带呢?”
连燕偏头看到了他的耳朵尖,又看向icu的病房,沈平格只是搂着他,好像把他当成茫茫虚空里唯一的支撑一样。
“有事情再叫我,”沈平格闭上眼,声音要低得听不见了,“让我抱着你睡会儿……”
是真的累了,很快睡着了,呼吸绵长,浓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来,连燕小心翼翼让他躺下,头枕着自己的腿,一抬眼便对上小李目瞪口呆的神情,窥看被察觉,又尴尬地笑笑:“兄弟俩感情好啊。”
连燕比了食指在唇前,小李噤口,他垂下眼,手指穿过发间,慢慢抚摸沈平格的头发,他只是想让沈平格睡个好觉,其他什么也都不想了。
签了病危通知书,那应该就是很严重了。连燕想起那个鸡汤话,说明天和意外,不知道哪个先来。看来鸡汤也是正确的。连燕心不在焉地碰沈平格的睫毛,嘴唇,突然想——沈逸明死了怎么办?
连燕被那个可能性吓到了,慌里慌张地想要去除那个想法,呆呆靠着椅背,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。开始想起沈逸明对他多好,沈逸明把他从肮脏的家里救出来了,给他吃牛排,还带他去剪头发。他却还不听沈逸明的话,沈逸明甚至还求过他!求他和沈平格分开,他脑子冒出好多想法,疯狂的,伤心的。
甚至想,如果沈逸明没事儿,让他和沈平格分开,那他会答应……连燕仅仅是想了想,就开始又难受,甚至呼吸不过来。
沈平格没睡太长时间,醒了后,连燕又固执地拉他去吃饭,沈平格犟不过他,只得跟着去了,时间有些晚了,也就一家板面还开着,连燕在对沈平格这方面倒是格外肯花钱,一碗板面加了一个鸡腿和鸭腿,要加鸡蛋的时候被沈平格拦下了。
“吃不下了,”沈平格有些无奈,“这些够了。”
等他们吃完饭,才到了icu探看的时间,要穿上特定的无菌服,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,时间只有死板的五分钟,连燕第一次踏进那个白色的监狱里,闻不到里面的气味,沈逸明躺在白色的床上,仪器在“滴滴”地响,眼睛半睁着,连燕看到了他脸上的伤口,莫名想哭。
他说:“平格……”
沈平格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,含糊又不清晰,他俯子,说:“我们都在陪着你,你好好休息。”
沈逸明摇头的弧度很轻,几乎看不见,连燕想去摸他的手,却不敢,怕伤到沈逸明。
“下次……肯定不喝酒了,也系安全带,”沈逸明声音沙哑,虚渺,好像下一秒就要……断气,“可疼死我了……”
“你好好养病,我等你出来,我明明给小李说过,让他看着点你喝酒,你怎么还喝这么多,”沈平格说,顿了顿,“你好了的话,就让你再喝一次。”
“你要活下来。”
这是对他最高的要求了,沈平格只是说,让他活下来。
“还剩两分钟。”医生提示说。
“遗嘱在公司的保险箱里,密码是你的生日数加起来……加起来,和名字缩写,”沈逸明又闭上眼,呼吸罩上水雾浓厚起来,又说,“记得看……”
“我不会看,你自己拿出来给我,”沈平格直起身子,看着他的眼睛,“除了你亲手给我,不然我不会承认这个遗嘱。”
时间到了,沈平格走了出去,走得很快,好像在逃离什么,连燕还没有来得及同沈逸明说话,只是遥遥回头对视一眼,银白色的门又将他们隔离开。无菌服脱掉,摆在一边了,连燕一抬头,看到了沈平格通红的眼眶,他说:“你先不要过来。”
连燕的脚步止在原地,看着沈平格走进了楼梯间,关上了门。
那里曾经是他躲藏的圣地,是他叛逃酒精和死亡的圣地,沈平格也进去了,他会做什么呢?连燕听他的话,不过去,只是背对着墙站着,侧目看探视屏幕,沈逸明在里面闭上了眼,那一条伤口从下巴蔓延,剩下的部分被被子遮挡住,但神情像在睡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