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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尊严呢?不值钱么?”付闻歌抬起眼,目光坚定,在后视镜里与罗敢的视线灼灼相碰。

罗敢嗤笑:“饭都吃不饱,有个屁的尊严。闻歌,这居家过日子啊,图个安稳,没你们这些学生那么硬的脊梁,见天介嚷嚷qiáng国兴邦。少吃一顿gān的,走路脚底下都发飘。你跟他谈尊严,那不是对牛弹琴?”

“……”

付闻歌垂下脸,双眼全然埋于帽檐的遮挡之下,没再说话。

白家大宅位于紫禁城西侧、后海北沿,规制宽阔,占地二十余亩。外院墙光街门就有五扇,进去之后还分中西东三院,大大小小百十来个房间。付闻歌听罗敢说,这地方以前是亲王府。庚子年间八国联军进城,抢完给放了把火,烧得面目全非。现有的建筑是白家老爷从家道败落的地主手里买下地契后,在原址上复建起来的。

重建的依旧是清代王府风格的建筑。付闻歌下了车,望着那厚重的铜钉大门,不免在心里暗叹宅邸主人思想老旧。现在都兴住小洋楼,好比他家里的那栋。前庭带个院子,进身是栋白色三层小楼,车可以直接开到楼门口。

哪像这儿,车只能停街边,进门还得抬腿跨过那一尺多高的门槛。装潢虽说都是新的,但整体看上去老气落伍,全然是那旧式皇亲国戚的传统规制。

建筑老式,规矩也老。来客不能马上进屋,得在门房儿候着等人去通报。不多时,门房老冯头回来告诉他们,太太已经到前厅了,请客人们进去。

穿过走廊时,罗敢笑着轻问:“闻歌,你可看出那看门的老冯头,有什么特别之处么?”

付闻歌想了想,说:“嗓音尖细,举止像个老妇人。”

“他是个太监,十一岁就净身入宫了。”罗敢的嘴角挂起一丝不屑,“服侍过皇太妃,可大清一亡,失了势。自己养的面首跟地痞勾结,愣是光着腚被赶出家门。哎,要说这老冯头想当年也是个吆五喝六的主,你再瞧现在……所以说啊,一天做奴才,一辈子都是奴才。”

然而付闻歌并不认同:“揣着做奴才的心,才是做奴才的命。”

罗敢眉头微皱,说话间俩人已到前厅。前厅按旧制不设座,白太太端庄立于堂前,见着付闻歌,淡淡抿出丝笑意。

“夫人吉祥。”罗敢进屋还是那套老派打招呼的方式:右脚后撤,左膝微曲,左手脱帽,右手虚握至于身前斜指地面。

付闻歌不喜这皇城遗老遗少的做派,仅仅颌了下首,递上带来的礼品,道:“白太太,您好。”

让身边的丫头接下礼物,白太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付闻歌,笑意渐开:“这就是闻歌吧,真是越长越像你爹了。还记得我么?十多年前我跟老爷去保定府的时候,你才这么高。”

说着,她伸手朝供桌边比划了一下,约莫四五岁孩童的高度。

付闻歌摇头:“太小,记不得了。”

然而他记得,只是不便提起。那时这位白太太还是侧室,进了屋只能站着,在旁边看着老爷太太和自己的双亲聊天,一句话也不能搭。吃饭时不能上主桌,带着儿子跟司机和警卫一桌。现如今终是把大太太熬走了,当时那副讨好般的笑脸,现下满是压抑了多年的骄傲。

罗敢在旁边说:“太太,按白老爷的吩咐,人我送到了,后晌还有事儿,就……先回了。”

白太太赶忙挽留他:“罗爷,老爷说了,大热天的跑这一趟辛苦了,得好好谢谢你。我中午订了正阳楼的菜,说话儿就送到了,你喝两杯,落个汗、歇会儿腿再走。”

“真不介,您甭忙活,约了,中午约了。”罗敢轻推了下付闻歌的胳膊,“闻歌,陪太太聊会天儿,有什么事儿,往会馆打电话找我。”

听到这话,付闻歌忽然想起临出门前阿爹的嘱咐,问:“白太太,府上有电报机么?我想给我爹发份电报报平安。”

“有。”白太太朝身后招呼着,“玥儿,带付少爷去西院儿找裴先生发电报。”

谢过白家太太,付闻歌跟随叫做玥儿的使唤丫头出了门。

等付闻歌走远,白太太脸上的笑意散尽,冲罗敢使了个眼色:“罗爷,甭忙走,我这儿,还得耽误你一会儿。”

罗敢跟着她进了正堂偏厅。

白太太拿起放在方案上、用红纸包好的银元棍儿递到他手里,说:“老爷的吩咐,租轿车和司机的钱,还有你的辛苦费,都在这儿了。”

“呦,太太,这怎么话儿说的,能替白老爷办事那是天大福分,怎么好意思收钱啊。”罗敢虽然嘴上推辞,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刨除车钱和司机的钱,自己能落多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