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即将离开这座从小生活到大的城市,离开这个已经失去女主人的家。茫然中他辨识到这是他人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,他已经长大了,他不能再玩玩具了。更何况这个玩具,还是那个叛家的女人买的,用以代替她陪儿子入睡。她不会再回来。陆一盛也不需要她,这只小兔,不应被带进新生活。
十几年后的几天,却是求也求不到。
陆途吃过感冒药躺下了。窗帘遮去白昼,室内昏暗。陆一盛坐在chuáng头,说起当年为何扔下他。陆途在昏昏沉沉间低声问:“长大了就不能玩玩具吗?”
“女孩子或许还会——”
“骗人。”陆途说,“你就总是想抱我。”
陆一盛无奈地说:“那不一样,我以为你是个人。我喜欢你,当然每时每刻都想抱着你。”
“你现在知道我不是个人了,我是个妖怪,你不要喜欢我。”
“做不到。”
陆途闷声道,“你们人类都是这样,小时候对我们难舍难离,长大了就一句不要。明明还是个小孩子,硬要用些条条框框管自己,证明自己是个大人。”
陆一盛现在知道了,陆途原来永远不会长大,他的天真傻气,是因他不懂得成人世界的苦乐。长大不是个主动的过程,是被动的,有谁想用规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。他想揉揉他的兔耳朵,却被他侧身避开,“不要碰我!”
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,会说出这句渣男回头金句:“我要怎么做,你才肯原谅我?”
陆途没有再开口,陆一盛等了许久,听到他呼吸渐重,探过身一看,他双眼合闭,已睡沉过去。这副乖巧的模样令陆一盛忍不住微笑,抚上一对货真价实的兔耳朵,细细软软的绒毛挠着他的指腹。想起相识以来的种种,他的不解都有了答案。他时常以为陆途是为他存在,才会对他这么好,原来这就是真相。他突然感谢他的母亲,为他买回了陆途。当年若是别人把他带回家,今天他口中喊的,就不会是陆先生了。
他起初喜欢他,就是因为他的全世界都是陆先生。到如今,他却发现与他说清未尝不是坏事。陆途不再认他为主人,便不会全副身心地依附于他,有机会去长成独立的个体。陆途不该是他的附属品,即便陆一盛极想占据他为所有物。
陆途是被烟花吵醒的。他昨晚一宿没合眼,感冒药药效一上来,直接睡到半夜。迷迷糊糊地睁眼,只见满窗光华,陆一盛独自斜靠落地窗边,空气里有酒味。烟花pào竹声混杂在一起隆隆作响,他的兔耳朵受不了这轰炸,缩了回去。
睡了这么久,下半夜是不用睡了。陆途拍了拍自己的脸,渐渐清醒,拾回一些睡前的记忆。他之前难过坏了,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经过脑子,只想快点和陆一盛撇清关系。现下恢复理智,仔细一想,陆一盛又做错了什么?不过是因为长大。自己是他妈妈买回来的,他讨厌他妈妈,恨屋及乌。他只以为自己委屈,没有去想陆一盛才是真正的受害者。
要做什么才会原谅他?
他又没做错,不需要他原谅。
可自己的的确确是被伤到了。他做人没有目标方向,只心心念念一个主人,想听他说记得。记得倒是记得,但不要了。这是所有玩具最怕听到的一个词。虽然他能理解他的理由,可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。他在这件事上是很有些偏执的。
色彩绚烂的烟花,绽放凋谢只在几秒之间。他坐在chuáng边看天色时明时暗,觉得这就像他的未来,没有定色。他失去了十几年来的方向,接下来他该去哪里?又该做什么?
两人在无言中一起看完了烟花汇演。等这世界安静,天上只剩一轮明月,陆一盛回过头来,借着微弱的银光,与陆途的视线jiāo汇。他喝掉杯中最后一口酒,笑道:“新年快乐。”
“我想去读书。”陆途仰头道,“我不上班了,但我还给你做家政,这份工资够不够你请老师?不够的话,我还存了些钱。”
陆一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,“这就是你的条件?”
“什么条件?”
“原谅我。”
“你没有错,我不怪你。”
陆一盛想问为什么,陆途先回答了,“我就是想给自己找个方向,找一些与你无关的事情做。”
陆途想学英文。他学东西很慢,别人说一次就懂的时态,老师得解释上两三次,他才勉qiáng明白。但他能将勤补拙,仅这一点就胜过许多人,即便学得慢,学得依旧很好。家教时常在陆一盛面前夸他,夸得陆一盛怀疑她是不是有非分之想。幸好陆途没有女人缘,身边所有女性生物无论年纪大小,都把他当弟弟,满脸慈爱地叫他小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