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二郎,”林氏嘴唇嚅动, 犹豫着叫了他的名字,“阿淮。”
叶淮从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,神色从微微的惊讶变成了冷淡:“母亲有什么吩咐?”
“我……”林氏在这时候,对他的冷淡格外畏惧,声音里甚至有了点讨好的意味, “你的病,近来好些了吗?我听说你在淮浦的时候,曾经发作过一次?”
叶淮眉心微动,笑了起来。原来如此,她已经知道他知道了。她这是愧疚吗?真是难得。
叶淮看了眼一旁若无其事正自斟自饮的叶景濂,目光再转回时,语气中就带出了嘲讽:“不错,是发作过一次,母亲不是知道的吗?还让人来带了口信过来,要我回家才肯给我吃药。”
林氏哑口无言。她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毒发,扣下他的药,也只不过想逼他回家定亲而已,到后面知道他已经发作过,是硬生生扛过去的,她也曾有些心疼不安,但他们母子之间一向很不亲近,她纵然觉得有些愧疚,但也从没有表现出来。
现在想来,他那时候肯定是很怨恨她吧?所以这次回来,处处都跟她作对。她原本还在生气他的忤逆,此时知道了原委,却有些害怕与他面对。他们母子两个太疏离了,他知道了她私底下那些把戏,却一个字也没提,而她此时知道了他的洞悉,也没有勇气跟他分辩这件事。
可若是任由这样下去,这母子情分,也就差不多完了,若是从前还好,她总还有叶朔可以指望,可如今,她就只这一个儿子了,林氏心想,再怎么,也不能弄得母子变成仇人。
林氏鼓起勇气,讪讪地向叶淮说道:“阿淮,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已经发作,我算过时间,还以为要几天之后才会发作,所以才让人传信要你回家。”
“不错,脉案在你手里,裴大夫又是你的心腹,母亲对我什么时候发病自然最清楚不过。”叶淮依旧微微笑着,“都是儿子不知趣,居然没在母亲算好的时间里发作。”
“你!”饶是心有愧疚,林氏依旧被他的话顶撞得有些窝火,忍了忍气,喉头就有些哽住了,“我是你母亲,我再怎么不好,也不可能盼着你生病,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?”
一首曲子恰在这时奏完,乐师没得到吩咐,并不敢继续,只得起身往厅前请示,叶景濂抬抬手,道:“奏一曲《玩中秋》。”
母子两个的诡异情形,此时厅中人都已经觉查出来,薛令仪隐约猜到了是为什么,低着头不说话,林疏影是唯一不明就里的,只得凭着本能试图劝解:“姑妈,表哥,今天的月色真好,要么待会儿去清辉阁上赏月?”
叶景濂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,合着乐曲的节拍,笑着说道:“二郎,酒虽然斟了,也得跟你母亲说句吉祥话,服侍你母亲喝了。”
“二叔说的是。”叶淮看他一眼。
他转过头,双手捧起酒杯送到林氏面前,唇边又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意:“母亲,儿子祝您福体康健,心想事成。”
林氏总觉得,这心想事成四个字里,透着深深的讽刺,她接过酒杯拿在手中,迟疑着叫他:“阿淮,我,你……”
可是叶淮已经离开了,转头又斟一杯,双手奉到叶景濂面前,笑道:“二叔,侄儿祝您永享仙福,清静自在。”
“借你吉言。”叶景濂伸手接过,一饮而尽。
叶淮第三杯奉给了薛令仪,林疏影在边上看着,一颗心扑通乱跳起来,她猜他应该不会给她斟酒,然而这屋里其他三个人他都斟了,假如只单单剩下她一个,却也是难堪,林疏影连忙拿起自己手边的酒壶,想要抢在头里,先给叶淮斟一杯,哪知薛令仪刚接过酒杯,叶淮已经放下了酒壶,快步向门外走去,道:“母亲,二叔,嫂嫂,饭我已经吃过了,如今,我要自己去过节了。”
“阿淮!”林氏呼一下站起身来,急急叫他,“你要去哪里?”
叶淮回过头:“回前头去。”
“阿淮,”林氏怔怔地说道,“再坐一会儿吧,今儿好容易一家人都在一起过节。”
“不了,”叶淮淡淡一笑,“还有人在前头等我。”
他迈步走出厅堂,抬头看时,一轮冰盘似的月亮正高高挂在天上,四周围一丝儿云彩也没有,照耀得厅中一片水晶似的透彻清亮,时辰还早,他有足够多的时间,可以陪她一起过节。
叶淮越走越快,远远看见自家门首时,竟是一路小跑进去了,西厢房的门大开着,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,火光夹杂在灯笼的光里,从窗纸上透出来,窗户里头人影绰绰,是她。
叶淮三两步走到近前,抬眼看时,文晚晚扎着围裙,正在锅前忙着,小燕坐在灶下烧火,猫儿盘成一团在灶台边上,懒洋洋地闭着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