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浮的事,不确定这里有没有耳闻,妥善起见,她替自己换了个名字:“叶鲤。”
在这些修行者眼里,名字不过是个符号,叫什么都不重要。一片暗纹涌动的袍角走进视野,那声线从头顶上飘下来:“方丈洲在海中央,叶姑娘渡海是去哪里?”
单是听语气,倒还算和煦,但隐隐处也有探究的意思。好在崖儿预先有准备,她垂首说:“如意州。我无处可去,听说如意州收留我这样的孤女,打算去碰碰运气。”
如意州是什么样的地方,九州无人不知。那里是男人的乐土,销金的好去处。年轻有姿色的女孩子像牲口一样被挑拣、售卖,踏上那片土地,从此半人半鬼,再无天日。
苦苦的哀求,并非什么时候都有用,换个策略以退为进,或许事半功倍。波月阁里十几年的锤炼,让她深谙此道,果然大司命沉默下来,半晌未语。崖儿等不来他的表态,抬眼看他,视线恰好撞个正着,他也正打量她。
这位紫府的高级管理者,长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。从那凉意纵横的眉眼里,甚至可以品咂出斧钺加身,岿然不动的偏执来。只是那眼神,有洞穿一切的犀利。她忽然庆幸自己留下了剑灵和神璧,孑然一身地来。否则这些额外的强悍的利器,只怕一眼就被看穿了。
高高在上的大司命,终究还是悲天悯人的。他偏头吩咐弟子:“带叶姑娘去碧梅,交给青娘子。”
崖儿暗暗松了口气,俯身长揖:“多谢仙君。”
其实在这类介乎仙与人之间的修行者面前,瞒天过海的伎俩未必那么成功,也许他们是懒得刨根问底,加上真的需要人做杂役吧!
崖儿被送到了专事洒扫的部门,见到青娘子前还在思量,谁会取个堕胎药的名字。结果看清了人形后那个青紫色的巨大光亮的虫体,终于领会了方丈洲上众生皆有可为的含义。
青娘子谈笑自若,热络迎接过后,替她分派了下榻处,圈定了洒扫的范围。
“每个人都有各自负责的地方,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,别的什么都不用管。”虫说人语,一字一句抑扬顿挫,“紫府有四类人,除了最上面的府君,还有司命、门众,和杂役——”一手指指自己,另一手指指她,“就是我们。我们不算紫府正式弟子,随时可以离开,所以很多地方我们不能去,比方推步堂,还有琅嬛洞天。”
崖儿点头领命,趁机打探:“我初来乍到,看这里的宫阙都一样……烦请娘子指点,究竟哪里是推步堂,哪里是琅嬛洞天。”
虫子没心眼,她挥舞着两手,隔着天堑向东指引,“高的是琅嬛,矮的是推步堂。再往南是紫府君道场,那里也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。”
崖儿对紫府君不感兴趣,只关心琅嬛的所在。这山里云雾缭绕,即便艳阳在天也有恍惚之感。她眯起眼远望,一直以为所谓的琅嬛洞天应当是洞府,没想到居然是楼阙。依这形制看,恐怕还是照着三垣四象的排布建造的,这么一来想进里面,一时半会儿绝无可能了。
她蹙了蹙眉,转身向青娘子一笑,“没想到蓬山这么大。”
青娘子随口应了句:“仙山浩淼,你我都是微尘。”语气里颇有看破红尘的自矜。一面说,一面递过托盘来,“换上这个,到了山里就不图好看啦。”
仙家所在,不兴穿得花红柳绿的,门中人一应都是素纱袍,没有男女之分。
崖儿接过托盘,进房里换上,一手绾发,边拧过身子从半开的窗中向东方眺望。宫阙建在半空中,连绵的露台虽然有脚踏实地之感,但临空俯瞰,依然下视微茫。
其实若不眷恋红尘,慢悠悠在山中度日,比在江湖上迎接血雨腥风要好。她之所以对鱼鳞图势在必得,究其原因是不知还有多少人像枞言一样了解内情。人活着,总要有一点自危的觉悟,万一慢了半步,图册落进别人手里,那她将来的下场怕是还不及爹娘。
杀手的耐心都极好,可以不骄不躁静静等待时机。空闲时坐在白玉栏杆上思量,与虫袤为伍的杂役,究竟距离琅嬛有多遥远。不过人的际遇很难一言蔽之,司命殿里负责打扫的杂役忽然决定回乡,青娘子找到她,问她是否愿意顶替入殿。
崖儿故作迟疑,“我手脚笨,怕不入大司命的法眼。”
青娘子说不怕,“本来就是大司命的意思,他不会有意刁难你,你只管去吧。”
是大司命的授意,这倒有点稀奇。她开始回忆,是否有什么地方露了马脚。已经够小心了,克制自己不趁着雾霭弥城的时候摸到琅嬛探路,这三个月甚至和枞言都断绝了联系,还有哪里做得不够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