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可大家还是被宁恕父亲是杀人犯惊呆了。他们听说过有关宁恕的风言风语,但大多并未得到证实,赵雅娟说的话无疑便是一锤定音。等赵雅娟说完这些,退回赵唯中办公室,掩上门,大家在大办公室里以各种现代通信手段一声不响地、眉飞色舞地议论开了。自然,谁都不敢落下一句猜测赵雅娟过河拆桥、忘恩负义的文字。
而在赵唯中办公室里,赵雅娟才关上门,赵唯中就惊呼:“妈,大转折,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大转折。你太伟大了。”
赵雅娟冷笑:“宁恕得罪的人太多,得感谢他嘴里的阿才哥,没这个人最初的提醒,我今天就是被气死,也得跟宁恕绑在一条船上。你整理出你这几天出差的所有原始单据,做不在场证据。我上去整理所有证据,证明行贿是宁恕背着我做出的行动。你收拾好后立刻上我办公室。”
赵唯中问:“要不要感谢一下那个什么哥?”
赵雅娟想了想,找出阿才哥的名片给赵唯中:“你只需要打电话告诉他,宁恕以行贿罪被逮捕了,他就如愿了。你不能答应跟他喝酒庆祝,这种人你不能交往。”
赵唯中道:“妈,我又不是小孩子,你还叮嘱这种事。”
赵雅娟只是笑笑,自言自语:“人怎么能把周围所有人都变成敌人?连那么聪明的小姑娘程可欣都会跟他翻脸,宁恕到底怎么混的?”
赵唯中大声追着道:“你没觉得他刚才眼圈墨黑,眼睛血红,像个疯子吗?”
赵雅娟一只手按在门把上,想了想道:“难怪后路都不留一条。丧心病狂,真的是丧心病狂的绝佳写照。”
说完,赵雅娟如常地出去,走过大办公室,走楼梯回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。
赵唯中立刻拿起电话,给阿才哥通报。
宁恕非常没面子地被司法警察押着走过大堂。他想不到,程可欣正好从大门进来。在程可欣眼睛看向他的一瞬间,宁恕忽然领悟,她是赵雅娟叫来的,赵雅娟让程可欣来观赏他最落魄的一幕,赵雅娟把他打倒在地,还要踩上一脚。
宁恕心里拼命命令自己不得失态,他死命地挤出笑容,与程可欣打招呼:“我被赵董过河拆桥了,呵呵,呵呵……”但司法警察没让他停留片刻,押着不断呵呵冷笑的宁恕往外走。
程可欣惊呆了,一手掩着嘴巴,愣愣地看着宁恕一路笑出门去,仿佛我自横刀向天笑,去留肝胆两昆仑。她一直看到宁恕上了警车,才呆呆地又往电梯走,可走几步停下了。她拿出手机翻出宁宥的电话打过去:“宁姐姐,我刚看到宁恕被警察押上检察院的警车……不知道原因,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,说他被赵董过河拆桥了。”
宁宥大惊。她刚走出律师办公室,不由得扭头往回看,不知是不是该替宁恕请律师了。
而宁恕一路笑出去,一直到上车了还在笑,只是笑得越来越空洞荒凉,却止也止不住。警察忍不住喝止。可是宁恕没有停止,也不愿停止。警察也就不理他了。
但宁恕忽然捕捉到警察看他的眼神不对,就好像看的不是罪犯,而是疯子。他才猛然意识到他还在笑,身不由己地笑了一路,笑声空洞。怎么会这样?宁恕连忙合上嘴,不知怎么就惊恐地回想起简宏成发给他的那段视频,那段他打滚号叫的视频,顿时冷汗如雨。他真是疯了吗?或者是间歇性发疯?最起码是间歇性失控?他又想到刚才赵雅娟镜子中的自己,难道,他酷肖爸爸?
警察只看到宁恕浑身细细地颤抖起来。他们以为他是吓的。
程可欣站在大厅里镇定了许久,才坐电梯去赵雅娟的办公室。正好赵唯中索性将一沓行程发票全塞进了一个包里,直接找赵雅娟一起收拾。两人在走廊碰见,赵唯中看看老妈的小闺密的脸色,道:“不会是路上遇见宁恕了吧?”
程可欣小心求证:“怎么回事啊?”
赵唯中道:“你看看我脸色,这叫惊魂未定。我让宁恕挟持了两个小时。我妈让你来的?”
程可欣大惊,道:“挟持?宁恕……”她想到过往宁恕做过的种种,叹道,“他做得出来。我没什么大事,来送昨晚跟赵董说起的一些小玩意儿,一个她喜欢的口红,一个下载了韩剧的移动硬盘,你帮我交给她吧。你们这会儿一定很忙,我不打搅了。”
赵唯中接了袋子,但伸手打开老妈办公室的门,大声道:“妈,小程来给你送口红、韩剧……”
里面赵雅娟道:“快请进,快请进。我正要找你解释呢。”
程可欣只得进去,进门立刻道:“我刚才在大厅遇见宁恕。我本来想午休时间你可能有空……”
赵雅娟从老花镜后抬眼笑道:“那就更不能走了。我正在整理证据撇清我自己,桌上太乱,你坐那边吧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接了赵唯中递来的口红与硬盘,“你真是有心,我今天说什么都得看两集,才能静下心,睡得着。”她有点儿委屈地说完,将手头证据一扔,坐到程可欣身边来,“你知道宁恕有个仇家,还是世仇……”
程可欣道:“有听说。”
赵雅娟道:“宁恕很执着,再加上他妈去世吧,让他更是一心想报仇。他设计一个局,死缠滥打地给邝局行贿价值两百多万的房子,把一个批文拿下来到我这儿卖好,让我帮忙到公安局找岳局告状,试图告倒一个也跟他们家有旧关系的处长,要岳局处理处长贪赃枉法,在他和那个仇家的案子里干扰司法公正,将对方故意杀人与绑架罪定成车祸与意外伤人,将重罪变成轻罪。我看了他给我的邮件后,找律师商量是怎么回事,律师去外围调查了一下这个案子,应该说那位处长没做错。那么我就不能帮宁恕做那种陷害无辜者的事情,是吧?但宁恕一听,就跟唯中反目了,拿出他行贿的证据说是要去举报我和唯中是这笔单位行贿的后台,而邝局则变成了巨额受贿的重罪犯。可问题是邝局早在我回家当天,就是昨天你来接我之前,就亲自赶来,把那价值两百多万的房产证还给我了,说他怎么可能收,都是宁恕强迫的,邝局清白。但再清白,我刚回来,还来不及将房产证上面的名字从邝局改为宁恕,或者别人,宁恕作为一个真正的行贿人很清楚,只要他举报,邝局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,即使洗清,也得脱层皮,影响仕途。宁恕知道我最忌惮这种事,所以他就很有底气地威逼我找岳局陷害那位处长。他扣住唯中,我去公安局。路上我越想越不能答应,干脆把事实摊给岳局,然后检察院直接介入调查这起行贿未遂案。你看,我现在正找证据证明我没授意宁恕行贿。其实明白人一想都清楚的,我混到今天,怎么可能行贿得如此低级?但法律讲证据,没办法。”
程可欣张口结舌地听着,而她发现赵唯中也在皱着眉头认真听着,她意识到赵雅娟说的是大实话。她内疚地道:“对不起,宁恕是我介绍给你的。我……”
赵雅娟道:“这不怪你。我就怕你不理解,才把你叫进来说明。连我都没看清他,你这么年轻,怎么看得清楚?再说宁恕确实能干,说他一人顶十人都不为过。这事你别放在心上。我不留你,我还有很多证据要想出来,找出来,下班之前得送去检察院,还得找很多人解释,还得填补宁恕走掉后留下的空缺,忙死,忙死。”
程可欣起身抱抱赵雅娟,赶紧告辞。她走后,赵雅娟不满地对赵唯中道:“看样子你还没看清楚宁恕这件事的来龙去脉,没把那么多节点串联起来。”
赵唯中忙道:“我清楚是怎么回事,但听着还是惊心动魄。要是我们这方任何一个节点缺一扣,不知结果又会怎样。宁恕刚才威胁我,说为了维持公司经营,肯定牺牲我去坐牢。”
赵雅娟本来平常地起身回办公桌,继续收拾证据,闻言拍案而起:“什么?我不在的时候,宁恕不仅威胁你,还挑拨我们母子关系?”
“他说我和妈是背后黑手,但公司运作需要妈妈在,肯定牺牲我去坐牢。”
赵雅娟大怒:“他死定了!”
司法警察等宁恕稍微定下神来,就拿纸笔给他:“写下你亲属的电话,我们需要通知你亲属。”
宁恕拿起笔一愣,通知宁宥?他不禁想到早上宁宥发给他的短信,就在那场与赵雅娟的交锋之前收到的短信,还有他看着短信时的失神和软弱。想到这儿,宁恕不禁脱口而出“妈的”。
警察严厉地道:“你说什么?”
宁恕忙道:“没什么。我想到早上收到的一条短信,害我自以为底气十足,结果丧失策略,急功冒进。”他将笔递还警察,“我妈前天去世,我爸二十几年前就去世了,家人全死光了,我没人可通知。”
警察看着宁恕哑了。
宁宥一直坐在车上等电话。她下意识地认为简宏成一定会来电告诉她。果然,很快,简宏成的电话来了。她接通就道:“宁恕?我知道了。”
简宏成松口气,道:“检察院通知你了?这么快?”
“宁恕的一个熟人通知我的。我知道你肯定也会很快给我打电话,我就坐在车库里等着。好了,我赶下一站去。宁恕的事只能等检察院来电再说了。”
简宏成道:“哦,不是我出手,这事一定得澄清。我也是刚刚接到朋友电话才获知。不用我出手,我大大松一口气,对你能交代了。”
宁宥也松口气:“真的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?”
简宏成道:“我答应你延后一天行动,即使你不监督,我也肯定做到。半个小时之前我还在懊丧呢,以为被宁恕将军了。”
宁宥欣喜:“那好,那好,放心了。我赶下一站,有消息你再告诉我。”
“哎,慢点儿,如果我没理解错,我没参与带给你的喜悦,压倒性地超过宁恕被检察院拿下带给你的担忧与不快?”
宁宥“哼”了一声,果断挂了电话。简宏成本来就高兴,这下对着手机笑得更欢了。
宁宥因为宁恕的事情耽搁了会儿,赶到公婆家时,看看时间,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午睡,便打了一个电话上去。
“我妈去世了,后事也已经安排好了。我跟灰灰回上海了,我在你们楼下,方便上来吗?”
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,郝母与躺在床上静养的郝父理解了好一阵子,一个说“节哀顺变”,一个说“你好好休息几天,我们这儿还过得去”。
宁宥道:“我没什么。我把刚刚跟律师谈的内容跟你们通个气。我已经在你们楼下了。”
郝母忙道:“你快回去,快回去,别来。那家人就在门口呢。他们不闹,我们也不好报警。但你千万别来撞枪口。”
宁宥道:“知道了。郝青林举报的是他替上司做受贿的中间人,估计他也拿到点儿好处。律师分析对判决不会有太大影响,你们可以稍微安心。”
郝父道:“宥宥,你快回家吧,好好休息,别一回来就奔波。你妈妈去世,我们很难过,可惜我们帮不上忙,只能要求你别为我们操心了。你最近操心的事太多,身体吃不消的。好好休息,回去吧。我们这边没问题的,我们反正也没打算出门,这么热的天,还是在家里待着舒服。”
宁宥叹道:“还舒服呢,奶奶的声音全哑了,这么下去,你们全得给拖垮。”
郝母一听,眼泪崩溃了,心也崩溃了:“睡不着,怕,时时刻刻都担心,怕门外的人冲进来,怕老头子身体拖不住,呜呜呜。”
“我就担心这个。前阵子我妈也天天为我弟弟操心,唉。你们吃不消的,得想办法解决。”说完,挂了电话,走进郝父、郝母住的大楼。
宁宥只能去解决郝父、郝母门外的问题。她先坐电梯,然后走了一个楼层的楼梯。省得电梯门一打开,她毫无准备地先挨闷棍。她胆小,最怕武力冲突,可现在不得不硬着头皮上,只好将害怕藏在心里,事事小心。可是,走完最后一级楼梯,宁宥早喘成一团。她心知,她的体力还不至于这么不中用,她是吓的。
因此,宁宥上去就趋利避害地轻声自我介绍道:“我就是宁宥,我刚回上海,就来找你们,我跟你们一样想搞死郝青林。”她看看郝家的门,“我们借一步说话,别让里面听见。”
黄家人本来坐地上,一下子齐刷刷地都站了起来,所有人的气势都压宁宥一头。宁宥吓得连连后退,退回楼梯间。黄家人则步步紧逼,逼到楼梯间,将宁宥逼到墙角。郝家门背后,郝母听到动静,向外张望,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,浑身无力,起不来。
宁宥幸好一张嘴从来伶俐,再害怕,也不影响她说话:“你们反正人多势众,不急,我逃不掉,不如听我说完,保证对你们有利。我刚跟律师谈完过来。我跟律师查出一个问题,郝青林受贿的钱和问他爸妈借的二十几万都没拿回家,小三那儿也没拿到,那么去了哪儿?律师给我几个答案,我们一致认为,郝青林拿那些钱行贿去了。但目前我们拿到手的资料显示,他没有交代行贿这一项。你们查得到吗?要是查到,就破了他的什么检举立功,他的刑期肯定得翻倍,不,翻倍都不止。他其他罪行都是从犯,唯独这个,是主犯,判的时候会加重。我怀疑他行贿的人就是你们家老黄,要个官做什么的。但我跟郝青林几乎是分居,平时没交流,苦无证据。而如果正是你们老黄,郝青林行贿的那几个钱对老黄是虱多不痒吧,反而可能老黄检举揭发,就成了立功行为。但对郝青林,他那拉老黄下水的小算盘就算打砸了。你们看呢?”
宁宥一边说,一边摸索着从包里掏出记录字条,亮给黄家人看,上面写的正是“放债?赌博?股票?挥霍?行贿,但还没来得及获取不正当利益”。
黄家人扯了字条过去看,但疑惑地问:“你什么意思?”
宁宥道:“我对郝青林就不安好心。检察院一查,我才发现郝青林跟小三还保持着关系。所以我一回上海,就满世界地找你们,想跟你们要证据,不让郝青林所谓‘检举立功,从宽减刑’得逞。”
黄家人惊讶,又听了认同,立刻有人下楼避开众人给律师打电话,询问宁宥说的那些可不可行。但其他人依然围着宁宥,虽然没动手,但宁宥吓得魂都快没了。
过了会儿,打电话的人从楼下走回来,道:“律师说可行。回头律师会见时会问问我哥,看他有没有可以检举的。”
宁宥道:“当然可行,要不然我干吗满世界地主动找你们,而且胆敢一个人来?我就是打算跟你们站在一条阵线。留个电话,回头我找到新线索,继续找你们。”
黄家人谨慎地问:“为什么找我们?”
宁宥道:“一方面让你们检举立功减刑去,省得你们找我麻烦,另一方面我不能出面打压郝青林,他儿子不答应啊,我得顾忌我儿子的想法。”
黄家人觉得有理,终于扔下宁宥,回去坐电梯离开了。
他们才离开楼梯间,宁宥的两腿就软了,还什么风度、气质的,只能软软地坐在地上浑身发抖。等黄家人走后,这一楼层就只剩宁宥和郝母分别坐在地上发抖。宁宥想,她得替公婆解决问题,要不然两人会重蹈她妈妈不幸去世的覆辙——只能让郝青林活该去担当了。
很久,宁宥才扶墙站起,又默默站立了会儿,才能扶墙慢慢挪到楼梯间门边,费了好一会儿工夫,才将楼梯间弹簧门打开一条缝,慢慢钻出来,溜着墙脚,沿走廊慢慢挪到郝家门边。她又喘了半天气,敲门道:“是我。他们都走了,可以开门了。”
郝母在屋里哽咽道:“门已经打开了,可我起不来,也没力气挪开身,顶着门呢。你使劲推门,多使点儿劲。”
宁宥哭笑不得:“我还哪有劲儿啊。”
“你挨打没有?受伤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