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于宁宥算得准确,电饭煲、电炖锅什么的几乎差不多时间此起彼伏地蜂鸣起来。蜂鸣声虽然只有短短几声,可宁宥依然警醒地一跃而起,只是先前睡得太沉,一时醒不过来,不免拥被发了会儿呆。
宁蕙儿见了,把手机递过去:“你有很多电话和短信,你公婆也打来两个,就是没弟弟的。”
“哦,你没睡?”宁宥拿来手机,发现手机是温热的,也不知妈妈在手里握了多久。她没再问,答案明摆着,妈妈担心宁恕,担心得睡不着。估计昨晚医院里睡不着也是同样原因,但嫁祸到她不肯舍身陪护一夜上了。她看了眼时间,淡然道:“睡了这么久,这下不晕了。”一边说,一边翻看着短信走出去。
但第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就把她镇住了。宁宥将短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,飞快走回客卧,将手机递给妈妈:“妈,老二的,你看看。”说完,她有些茫然,不知所措地握手站在一边,满脑子混乱。
手机上字小,宁蕙儿戴着老花镜费力地看,才看完第一句,就忍不住兴奋地读出来,读完,激动得双手发抖,捧着手机依然看着短信,与宁宥道:“弟弟,我们弟弟,受了那么多委屈,原来干成这么大件事,这闷声不响的,也不说事先跟我透露点儿。哎呀,他都还没跟我说呢,我已经急得住进医院了,弟弟是全料到了。我们啊,真不该还把他当最小的孩子来看,他都地区总经理了,有能耐得很啊。哈哈,简敏敏坐牢了,这下我晚上睡觉也能安稳了,以后敢早上跟一帮老太太跳广场舞了,要不然,真怕老太太当中有个简家的亲戚,我一不小心又暴露了。简敏敏!她终于坐牢了,哈哈,哈哈。快,这是谁的电话啊?噢,警察的电话,你快打这个电话,问问到底怎么回事。宥宥,你怎么了?”
“晕了,还没反应过来。”宁宥将电话拨好,交给妈妈,自己去厨房收拾中饭。
宁蕙儿不满地看着女儿的背影,但很快电话就被接起,她来不及顾别的了,连忙道:“您好,您好,我是宁恕的妈妈,刚才他给我发短信,我正睡觉没接着,对不起……”
警察温和地道:“你儿子x光照出来没有伤筋动骨,只是皮肉之伤,包扎一下就好。只是伤口在手臂上,这几天要注意不能用力。他暂时还不能回家,得去局里协助我们调查。你放心,已经是很好了,小伙子伤点儿皮肉小意思,他很坚强。”
“什……什么……受伤?到底发生什么了?”
宁宥一听受伤,头皮老伤口不禁一阵子发麻,扔下饭碗就跑过来,抢了手机,将手机开成免提。
警察在电话那头道:“出了个小车祸,蹭到点儿皮肉,别担心。”
一听不是简敏敏弄出的伤,母女两个都松了口气。因为她们都不由自主地认定,依简敏敏的性格,不弄个头破血流,怎么都说不过去。
那边是警察,正执行公务,本不好意思总占用人家的时间,可宁蕙儿实在忍不住提了个要求:“我跟儿子讲几句行吗?”
“不是拦着你不让讲,是医生在给他清理伤口。放心吧。”
宁蕙儿等通话结束,一拍被子,道:“警察态度这么好,一定是我们弟弟不仅伤势不严重,而且肯定占着全部理儿,那个简敏敏又肯定是罪大恶极。宥宥,我得回家。警察说的,弟弟手臂受伤,等从公安局出来,得有人照顾他。”
宁宥眉毛一挑,刚睡醒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,宁蕙儿先呵呵笑起来:“别反对,我现在好着呢,什么病都没了。你看,人逢喜事精神爽,我走几步给你看,全是精神。”
宁宥知道拦不住:“好吧,吃完饭我载你去公司,我上班,请司机送你回家。吃饭去吧,多吃点儿。”
宁蕙儿有点儿向往地道:“这么大的好事,你不一起回家一趟?要大大地庆祝啊。”
“灰灰啊,灰灰要期末考了。”
宁蕙儿点头:“也是,当妈的都是把儿女摆在自己前面,一样,一样。来,吃,这粥好香,什么米做的?你怎么……看上去不是很开心?”
宁宥没说心中真实的想法,而是自认了错误:“对简家的态度,我保守,老二激进。现在老二做成了,又为我们一家人受了伤,我想起前段时间我不仅没帮他,还对他多有指责,心里有些复杂。”
“说起来,我也骂过弟弟好几次,还……”
“不一样,你骂归骂,但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一边。算了,老二求仁得仁了,希望他以后能回归正常生活。”
“你是不是担心你弟弟对你不满,影响以后的姐弟关系?放心,弟弟不是浑人,你是姐姐,他是弟弟,你一直对他这么好,他要是有这想法,我先扇他耳光。”宁蕙儿脸色虽然依旧憔悴,可两眼奕奕有神。
宁宥强颜欢笑,只是没吱声。她只是凭常理想到,宁恕如果设局一举把简敏敏打趴下,简敏敏也是有妈妈和儿女的,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宁恕?必然是掀起一轮新的冤冤相报。而若没把简敏敏打趴下,等简敏敏关个几年出来,那必然是比前者更猛烈的血雨腥风。自己左右都不得安生了。然而,成年人有自己的处事立场,宁宥现在总算是看明白了,无法干涉。她唯有趁未来短暂的平静期做好防备,让自己免于被裹挟。
简宏成接到阿才哥的爆料:“我手下看见你姐和宁恕一起出车祸啊,怎么回事?你姐给押上警车了,我手下追过去看,是三分局。另一个手下看到宁恕受伤,进了中心医院急诊。公司你得管起来啊,可千万别让那个姓刘的趁机把持。”
简宏成装作早知其事,胸有成竹地道:“我姐刚把公司托付给我,我这就过去接管。你那笔钱,安啦。”
阿才哥听了这才放心:“你管着比你姐管着更好,哈哈。如果只是车祸,有需要尽管找我。”
“宁恕伤得重不重?”
“好像只是皮肉伤,还能蹦能跳的。”
阿才哥不疑有他,简宏成却是放下电话就果断地跟田景野道:“宏图公司的事只能全部交给你了,我去中心医院找宁恕,我得抓紧时间找他谈谈。”
“谈什么?让他别乘胜追击?”田景野一语中的。
简宏成讪讪地承认:“对。”
田景野道:“趁早放弃这种幼稚的念头。”
简宏成继续讪讪地道:“可是我能怎么办?我姐这头的牵制暂时消失了,宁恕又心知肚明我不可能对他下重手,他还能不为所欲为?我要是不阻止他,我自己倒罢了,我担心我妈和宏图。宏图要是坐牢,我妈得奔西天去。先礼后兵吧。”
“去吧,没效果。”田景野直接给判了死刑。
简宏成紧赶慢赶,正好宁恕处理好伤口,两只手臂都打满绷带,跟着警察出来。简宏成与宁恕相逢在急诊大厅。
宁恕本来脸色挺轻松开心,即使受伤也不影响分毫,可一见到简宏成,一下子变了脸,但他没跟警察说那是谁,只是与简宏成相对而行。越走越近时,宁恕像螃蟹一样,举起打满绷带的双臂,两眼都是仇恨。
简宏成本来想说什么,见此,放弃所有幼稚的和平念头,转身走向别处。
宁恕看着简宏成的背影,对警察道:“那胖子是简敏敏的弟弟。警方这么快就通知家属了?”
警察奇道:“不可能。”
宁恕脸上一滞,随即心里只有冷笑了。他再看向简宏成的背影,想到中学时期,宁宥总是不能很坚定地拒绝简宏成的纠缠,他那时候小,总是在边上看得气死。现在,嗬,他和宁宥都大了。
宁宥与妈妈一起到了公司,见司机出外勤还没回来,便让妈妈在办公室里歇息,她则是到柜子里翻出环保袋,道:“趁还有些时间,我去隔壁超市买些菜让你带回去。”
宁蕙儿现在心情很好,对全世界都很包容:“别去啦,你已经连续请事假,这会儿又带着我上班,又上班时间出去买菜,像什么话。你是领导,好歹也要做点表率。”
宁宥道:“工作多年攒的人品,偶尔用掉一些,应该没事。”
“不用啦,你司机说半个小时到。你即使不买东西,整个超市逛一遍,肯定超过半个小时啦。”
“换作别的时候,我也随你了,可你的身体刚刚恢复,老二则是受伤失血,都需要好吃好喝地调养。到时候是你拖着刚从长途车跳下的身体去买菜,还是让老二带伤去菜场?再或者你舍得让老二受伤失血之后因陋就简吃一顿白粥算数?”
听到宁恕受伤失血那句,宁蕙儿醒悟过来,连忙点头,绞着双手绷着腿,道:“好,对,你快去快回。啊,别忘了买牛肉,还有牛奶,排骨也买点儿,我回去煮粥。来,钱拿去。”
“行,老二得补血、补钙,但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清爽降血压。这点儿东道我还请得起。”
在宁蕙儿尴尬的笑容下,宁宥走出办公室,将门锁上,不禁长嘘一口气。碰到儿女的事,正常母亲哪个不是全力以赴的,就像她现在,心里想得最多的是一件事:儿子终于可以安心回家做作业了。宁宥理解妈妈,但心里又很是不爽,为自己在妈妈那儿所受的待遇而不平。
郝家父母同样是为儿子的事操心至心碎。他俩等啊等,一直等着宁宥的电话。他们哪知道宁宥家里正发生着性命关天的大事儿,那些可以缓一口气再解决的事情都被宁宥丢到脑后再说了。送走妈妈之后,宁宥又得处理扑面而来排队等候解决的工作,哪有时间想别的。可郝家父母则是其他什么事都没有,只专心致志地等宁宥的回电。太专心了,以至于一分钟都是难熬的,他们几乎是数着挂钟上的时针在等待。因为郝青林的事对他们而言是整个宇宙,他们不能允许因为律师问题而耽搁郝青林官司的事儿发生。可是不换律师便罢,若是换了律师,千头万绪又得从头做起,若是耽误了起诉,或者若是律师准备不充分、考虑不周到、取证不齐全导致郝青林多坐哪怕一天的牢,郝家父母都不允许。他们必须速战速决。
在焦虑中等待,焦虑便呈几何级数地放大,直压得老两口再也无法淡定。
终于,时针滑到下午两点。郝母忧心忡忡地道:“即便是夏令作息,这个时间也该午睡结束上班了,我再给她打个电话吧。”
郝父长长叹一口气,道:“算了,别打了。她做事细心,这回前所未有地我们连打两个电话她都不回,何尝不是隐晦地表达了她的态度呢?毕竟我们之间还有个灰灰,大家都不当面挑破,彼此留个脸面,方便以后相见。唉,我胸闷,上阳台站会儿。”
郝母叹息着将电话又放回去,身不由己地跟老伴儿走到阳台上:“都怪我,心太急,欠考虑。哎哟,坏了,坏了,现在赶去要青林签委托书还来得及,拖下去遇到周末又得耽搁两天。你别去了,多喝水,好好待着,我一个人去。”
“我得去,家里待着更心烦。你换衣服,装好资料,我上个厕所。”
郝母不禁无名火起,怒道:“一说出门就上厕所,刚没事干,怎么不上好?净拖时间。不用你去,我自己会打车。”
郝父也发怒:“你就是心急毛躁。当初要不是你急着见那个女的,也不致节外生枝坏了事。”
郝母气得跳脚:“你现在倒是事后诸葛亮了,当初你怎么没使劲反对?你根本就是默认那女的上门。”
两口子吵吵闹闹怄着气出门,再没心思去想到底还要不要给宁宥打个电话,或者至少短信通知一声。
简宏成与田景野兵分两路,抓紧时间办事。简宏成带上助理,最关键的是,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叫上了威震整个简明集团的阿才哥和他的“朋友们”,来到简明集团。他们兵不血刃地越过门卫,直奔集团办公室。才走到一半,尚未得知情况有变的刘之呈带着笑容迎了出来。简宏成心知肚明,这笑容是看在阿才哥面上才给的,要是他单刀赴会,必然是被保安扔出厂门的结局。而可笑的是,这还是拜简敏敏所赐。
刘之呈很客气地微笑道:“简总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但说话间,他很艺术地挡在简宏成面前,不让其再前行一步。
简宏成笑道:“怎么,不让我进去?”
刘之呈依然笑容可掬:“对不起,对不起,这是大简总的死命令,我很为难。”
阿才哥兜头泼一盆冷水:“你们女简总坐牢了,你们赶紧改拜男简总。”
刘之呈听了一头雾水,可又不敢得罪阿才哥,只好继续赔笑。
眼看着就要冷场,简宏成慢一拍地终于调出手机里的录音,自嘲道:“我跟你们女简总一向不是很和谐,通话从来保留录音备查。你听听。”简宏成将简敏敏的口头委托放给刘之呈听,完了,笑道:“但关键时候,还是亲姐弟,血脉相连。刘总,你请留这儿,等会儿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送出来。”
阿才哥却是上前一步,从不敢反抗的刘之呈手里夺来手机,出人意料地猛摔到地上,立刻摔成黑屏。然后他掏出一沓钱交给刘之呈:“你再去买一个,我看你的手机旧了,不配你的身份。”
简宏成惊讶地看着,但立刻了然。这是暂时切断刘之呈与外界的联络,并拿下刘之呈手机里可能对公司不利的文件。他当即配合行事,客客气气得像宋江一样亲自弯腰捡起碎手机,拔出si卡奉还刘之呈,还是双手,随后才拍拍刘之呈的肩膀,说声“对不起”,与阿才哥一起进入办公楼。楼内,他安插的两位潜伏足有两年多的人员早迎了上来。阿才哥看得目瞪口呆。
简宏成微笑看向阿才哥,道:“这下放心了吗?”
“放一百二十个心。行,你忙去,我这儿坐着,吹会儿穿堂风。”
简宏成大笑上去,召集各高层,开了第一个会。
田景野与朋友吃完饭,带着酒意来到简宏图住的宾馆房间,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应,才想起里面的简宏图现在是惊弓之鸟呢。他笑着站到门镜正前方,大声道:“浑蛋,出来见你田哥哥,你自由了。”
里面的简宏图这才缩着脑袋打开门,却一把将田景野拖进门,小声道:“田哥抱歉,我哥不让我开门。”
“你哥忙呢,你的事早都扔给我了。你给我跪下,谢你田哥哥救命之恩。”
“啊,真的?哎呀,田哥,亲一口,亲一口。”简宏图高兴得手舞足蹈,还真噘着嘴冲向田景野。
田景野忙一个黑虎掏心,将简宏图打开:“报答我一件事,这就去把陈昕儿的家当送到我店里,今晚必须运完。”
简宏图听了,顿时跳开几步,贴着墙道:“不行,不行,这是我哥特意关照的事,我哥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特意关照的,我可不敢。”
田景野顿时惊讶了,想不到是简宏成特意布置简宏图为难陈昕儿。但田景野想了想,道:“答不答应,一句话。要不然我分分钟翻脸,你从此别出门了,继续给我屋里待着。”
简宏图好生纠结,可最终还是颓然道:“田哥,我不敢。”
“要不,你告诉我东西在哪儿,我自己撬门进去取,你哥查起来完全跟你无关。”田景野知道简宏图对哥哥的绝对忠诚,只好循循善诱。
可简宏图哭丧着脸,坚决不上当,虽然嘴里甜甜蜜蜜地“田哥哥,田哥哥”地叫着。
田景野黔驴技穷,只得愤愤踢开门,道:“收拾行李,跟我下去退房,找你哥去。你姐闯祸坐牢去了,你哥现在跑到简明集团威风八面,咱看看去。”
简宏图顿时乐得鸡飞狗跳的。而姐姐闯祸坐牢?关他屁事。
简宏成坐在最近易主易得飞快的董事长办公室里,从人缝中看见田景野进来,后面还跟着个活蹦乱跳的简宏图,立刻欣喜地起身招呼:“成了?”
田景野满不在乎地道:“鉴于宏图是第一次,法律有规定的,所以,成了。不过,你得大大破财,交一笔不菲的罚款。交罚款的事你得盯紧,一定不能拖延。”
简宏成不住点头,完了却像只螃蟹一样举起两条手臂,意味深长地道:“暂时成了。你知道,宁恕当时就这么举着双臂,眼睛里是我见过最阴毒的仇恨。以后啊,他还会再接再厉,没完。”
田景野摇头,叹了声气,拉简宏图去旁边小会议室入座。
简宏图一头雾水,问:“怎么回事?难道还有问题?那我现在就回家收拾收拾出国。”
田景野想了会儿,却回头道:“你田哥哥有办法,只要你把陈昕儿的家当交给我。”
简宏图再度陷入纠结,可很快,他毅然抬头道:“不行!先不说这事是我哥特意叮嘱的,关键是恶人自有恶人磨,陈昕儿这种人,只要不是我出马,她还得要死要活缠住我哥一辈子。为了我哥,我得把这事收拾干净了,再逃出国去。”
田景野哭笑不得。
宁宥终于忙完告一段落,赶紧将自己关进主卫,避开儿子给公婆打电话。
“真不好意思,我妈送了两次急诊,我忙得都没时间看手机,这么晚还给你们打电话打搅你们。”
郝母道:“哟,看我们这么没眼色的,你这么忙还打搅你。亲家还好吗?在哪儿?我们这就过去探望。”
“还好,危险算过去了,观察后出院了。我想这事儿紧急,再晚也得赶紧说,省得你们担心。既然灰灰爸没意见,我就继续用着我老板推荐的律师。大概过几天律师会再过去会见一趟。你们想想有什么要跟灰灰爸说的,赶紧列个清单,过几天我让律师带过去。”
郝家父母顿时傻了,对着电话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宁宥隐隐猜到了些什么,惊讶地问:“怎么了?”
郝父代替郝母,艰难地道:“我们以为……下午我们让青林签了新的委托书。”
宁宥只会苦笑,但依然客观地道:“看来,现阶段我们彼此之间缺少点儿信任。”
“宥宥,我们这阵子方寸大乱,对不起,太对不起了。”郝母哭了出来。
宁宥依然只有苦笑:“我倒是没什么,但灰灰爸在里面要想不开了,不知他会不会不理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