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,被他亲口提出时显得有些不真实。
程晓君噗地一声吐出胡萝卜皮碎屑,挺着小舌头把嘴唇舔得亮晶晶。程识从厨房里绕出来,蹲在旁边给孩子擦口水,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,莫名地脸红起来,“你要是想去的话,我跟关关说。带着小君,我们三个人一起去。”
他没好意思看任明尧。程晓君抓着他的手,另一只手握着胡萝卜伸给了任明尧。
任明尧接过胡萝卜,握住那只小肉手,拇指在他手背上揉了揉,摁出一个小坑。
“好。一起去。”
虽然近些年二次元文化发展很快,但总体看还是属于小众圈。对不熟悉的人而言,或许是一个幼稚的,无法理解的怪异世界。
任明尧想要踏入这个世界,了解他所热爱的这个世界——程识打心底里感到高兴,甚至有些感谢。
即将到来的潼关关不算的话,他连一个有共同兴趣爱好的现实朋友都没有。终于逮着个萌新拉进圈,他心里“最想安利的作品”已经排出了前十名,恨不得再做个ppt在漫展前抓紧时间先给萌新补补课。
还是要稳妥一点安利,万一把萌新吓跑就不好了。任明尧还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事情狂热着迷的样子,说不定会觉得他很傻。
可无论如何,能够拥有共同话题就太好了。
这股子开心劲儿陪了他整个上午,连坐车时都在想。晚点跟关关说任明尧想去逛漫展,她一定也会尖叫起飞。
她还一直对任明尧很好奇来着。到时候得提前交待一番,免得见面太激动,把他的底细透出去……
老家这个镇子还是到处灰扑扑的,路也不好走。程识小心地牵着程晓君,和上次回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,遇到邻里客套时,也会推推眼镜露出真心的笑容。
他买了新鲜的水果和糕点到墓园,放在奶奶的碑前精心地摆好,然后拉着程晓君在碑座旁坐下,慢慢地说话。
今天回来是看望最亲的人,他不难过,起码不会比上次更难过。来的路上他也想好了要说什么,所以能说好一会儿,不会再像从前那样,潦草的几句就离开,留奶奶一个人为他担心。
今天的天气也好,不冷不热,太阳也不晃眼,还有微风。程晓君这次乖乖地跟太奶奶比了心,又开始啃香蕉。
程识详细地汇报了自己的近况,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,一切都好。以后还会越来越好。
他想说说任明尧,但不太知道怎么介绍,“就是那个……以前到我们家来做客的,高高帅帅的,我们班长。您给他烧了鸡翅的,奶奶,还记得他吧?您肯定记得。我就只带过他回去呀,就是他。”
“我们最近又见面了。他还收留我跟他住在一起,省了很多房租呢。他一直是个好孩子,对吧,您说过的。”
程识说着说着停顿起来,不知怎么,那份深埋的羞赧的心意连对着奶奶都没能表达,抱起身边的幼崽转移话题,“小君呢,还记不记得太奶奶的样子?会不会想爸爸妈妈?”
程晓君出生后,还是见了太奶奶几次的。可惜年纪太小,估计长大之后都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了,只能看照片缅怀。
其他亲人也差不多。
“小君的妈妈在天上,爸爸……爸爸在……”
程识语噎了一会儿,小声说,“爸爸应该,在一个能自由生活的地方吧。”
他知道为什么程宇总不回家。
他的脚踝断过不止一次,每次都是被喝醉的程勇殴打。第一次断掉是因为被同学排挤,他的书桌上被泼了墨水,始作俑者是四个人,对着他洋洋得意。
那时候他年纪小,还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,受了欺负也是会报复回去的。还是原样奉还,把四个人的书桌上全都用墨水泼得没眼看。
父母双亡寄住在大伯家,老师仿佛早就觉得他是个心理有问题的学生,发生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意外,直接请了家长。
程勇常年跟着包工队走,时而在家时而不在,那段时间正好赶上在家休息,听到老师的电话,放下酒瓶骑着摩托就到了办公室。
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学校里挨打。不分对错,不问缘由。少年人的自尊大过一切,却在那天被打碎了一地。
从那天开始,到高三结束。他最想摒弃的过往,全部都是拜其所赐。
那天连看热闹的老师都不忍心,说算了算了,带回家口头教育一下就行了。于是下午他真的没有上课,被带回了家,却并非老师所说的“口头教育”。
他记得很清楚,程勇发了狠地揍他,咬牙切齿地说,打断你的腿,看你还敢往哪跑。
那天他才知道,所谓的家长并不关心是非对错。他最大的错处,是长了一张跟堂哥太过相似的脸。
程宇是程勇唯一的儿子。在市井街坊的议论声中,这个堂哥早早辍学,外出打工挣钱,结果在大城市里被传染了精神问题,喜欢男人。
镇子太小了,一点风吹草动就人人皆知。作为家门之耻,程宇没脸一直待在镇上,隔几年过年才回来一次。
程勇恨得牙根痒痒,要找个倒霉蛋发泄怒火。结果遭罪的是他堂弟程识。
程识并不怪他,尤其在喜欢任明尧以后。他只盼着快点长大,像程宇一样离开镇子,独立生活。
如今也算是实现了吧。
程识看着身边一团奶气的小孩子,心里沉沉地叹气。
离家太久,他不知道这个堂哥是怎么生出孩子的,奶奶在电话里也没有告诉过他。但程晓君也很像他,如果留在程勇身边长大,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。
为奶奶筹备葬礼时程勇没来,在外地的工地上干活。清明节的情况他还不知道,也没告诉任何长辈他要回来,只想着拜祭完奶奶悄悄地去家里一趟,拿程晓君的出生证明和户口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