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可实在不妙啊。
他们有狗的话,那轻微一点的动动静都会惹来他们的关注。
林欢的神色苍白,低声说道:“这个数量……雷老大果然没说实话,他这一次是倾巢而动,而不是如他所说的,留了一半在山寨。”
莫惊春:“他倒是疯狂。”
敢在这样一次行动中倾巢而出,就不怕出事后,雇主直接将他们都当成祸害斩草除根?他们就那么笃定自己能够活下来?
林欢摇着头说道:“他的手中铁定有什么倚仗,不然不敢来此。但如果这里就是雷老大的后手的话,那实在是麻烦。”
他心中纵然有着千百种算计,可是再怎么样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他们顶多算上他一共七个人,这眼前几十个人,再往后算还有十一人,若是一不小心被前后包围的话,那岂不是危险至极?
莫惊春沉吟了片刻,看向帝王,“陛下,您若是要和刘昊联络,可要什么后手?”
正始帝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圆筒形的东西塞给莫惊春,淡淡说道:“只要拔出上面的引线朝着天上弹射,就会炸开。届时听到动静,刘昊就会带人直接朝着这方向来。”
莫惊春:“……”
也就是只有一次机会。
这东西一旦炸开,那差不多也就跟敌人昭示着自己的位置在哪里。
怨不得正始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动。
莫惊春忍不住说道:“陛下就没想过会陷入这样的局面?”
正始帝委屈地说道:“难道夫子将寡人当做什么万能的人不成?即便是寡人,也是做不到算无遗漏,面面俱到的。”
莫惊春半信半疑地移开眼。
或许原本莫惊春是相信的,但是最近嘛……
莫惊春盯着那些人的动向,得先弄死那两条狗,眼下他们还在下风口,那还好,若是风向变了,那可就乐子大了。
可是万没想到,就在莫惊春这么想的下一瞬,还在刮的风向就悄然发生了变化,一瞬间这风口略微变动,就让莫惊春他们失却了先机。
“汪——”
“汪汪!”
起初是一条狗在叫,而后身边的那条狗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,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狂吼起来。就在狗叫声响起来后不到片刻的时间,就猛地从低矮的灌木丛中飞出去两支锋利的箭矢,一前一后异常准确地钉中了狂叫的狗。
两条狗殒命的下一刻,那几十人霍然分散开来,各自找着隐蔽物。
咻咻咻——
其后弓箭不断,异常精准。
一箭一人,一下子带走三四条性命。
但很快敌人就在射箭的频率和方向觉察出了他们的人数不多,而且所余下的弓箭数量肯定也不够多!
这艹他娘的全部都是他们自己的货!
“躲什么躲!”有人厉声说道,“没看到他们才几个人吗?”
“这是咱们的东西,他杀了我们的人!”
“给我杀!”
…
谭庆山的山腰上,刘昊慢吞吞踱步。
间或,再看一眼时辰。
他的脸色平静,像是沉默的古井。
轰——
此地一直肃穆,在天边猛然炸开的烟雾中,无数人猛地抬起头,露出狰狞之色。
刘昊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,霍然看向正在周围的守着柳家兄弟,德百,并京郊大营的将领,“来人——”
…
谭庆山脚下。
阿正还在吃茶。
这里的茶水肯定比不上他们平常在家中宫内吃的东西,就只是图个新奇,吃起来还有点花香的味道。只不过这里头的苦涩却是更为严重,回甘也不够醇香,带着一种苦而不去的怪味。
不过阿正还是很高兴。
他笑着和桃娘说话,“桃娘喜欢烟花吗?”
桃娘嘀咕着说道:“你应该叫我姐姐。”在说完这话后,她歪着脑袋想了想,“是元宵时候放的那个吗?我记得天街的尽头有过那绚烂的色彩,非常好看。”虽然炸开后会有奇怪的味道,但是最吸引人的无疑是那漂亮的颜色,其他的都难以记挂在心里。
阿正笑了笑,“正是那个。”
他站起身来。
才五六岁的孩子,确实是有点矮小了。
他牵着桃娘往外走。
桃娘下意识跟着阿正的牵引,慢慢走到了茶摊外。
正好这里的热闹散开了些,才让茶摊前面的路不至于难走。
桃娘起初不知道阿正要做什么,可是当她抬头的时候,她的脸色就发生了奇怪的变化,尤其是在看着天边的猩红烟花时,忍不住露出了茫然的神情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?”
阿正:“那是烟花。”
桃娘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什么失礼的神情,“可是我刚才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。”
阿正笑了,“不,其实是有的。只是桃娘没有仔细听,所以才以为没有。”他站在桃娘的身旁,仰头看着那逐渐跌落下来的烟雾,露出一副完全不像是小孩的神情。
那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和痛快,成熟得仿佛像是大人。
可是在桃娘低头的时候,阿正又恢复了略带懵懂的模样。
“桃娘,我们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,要去看看家里人的情况吗?”阿正建议道。
桃娘下意识看了天色,顿时惊了一跳,这都过去这么久了?
阿耶还在外面,大伯娘还在内寺里。
桃娘匆匆地走回茶摊付钱,却是错过了山脚奔腾而来的人,与马。
那些神色严肃的士兵出现在山脚下的瞬间,庙会就如同被按下了休止,那些洋溢着喜悦的神情骤然变作了恐惧和惶然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沉默冰冷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了谭庆山里。
谭庆山内,华光寺。
曹刘正急匆匆地往外走,而之前跟着他出入的几个权贵子弟都没了踪影,他的身边就连一个侍从也没有。只见得他拐了个弯,像是想要走入一处偏僻的宅院,却猛地被人拦了下来。
曹刘的脸色骤变,在看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后,这才露出一副惊恐不定的神色,“你来这里作甚?难道……”
她快速打断了曹刘的话,“京郊大营的人过来了。”
曹刘:“什么?!”
这个面容姣好漂亮的女子牵着裙角,急匆匆地说道:“你到底停下了吗?”
“我又不蠢!大皇子都出现了,我怎么可能还继续行动?”曹刘咬着牙说道,“如果要杀的是大皇子那就真的简单了,可惜……京郊大营的人是怎么回事?”
没有陛下的调令,是不可能将京郊大营的人调出来的!
为什么?
曹刘露出茫然的神色,他们分明已经停止了动作,为什么还会惹来京郊大营的人?难道陛下真的早就盯上他们了?不,难道是大皇子……可要是大皇子的话,这么大的阵仗,又不像……如果和他们早就被陛下盯上了的话,为何要拖延到今日才动手,早早就将他们一网打尽,这不是更安全吗?
曹刘心中各种念头浮想联翩,越想越是危险。
“走!”
曹刘咬牙说道:“我知道谭庆山有条小路,从那里下山,然后立刻出城!”
“出城作甚?”
“一直在明面上活动的人是我,不管陛下究竟是被什么引来注意的,最先会查探的人肯定是我。如果我留下来,我肯定有八成把握被牵扯其中,难道你们更想让我尝试一下陛下的拷问手段?”曹刘停也不停地说道,“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看到刑具的时候就发疯。”
一男一女匆匆离开,在他们身后,一道暗影一闪而过。
这谭庆山的热闹,终究引起了那些身居内寺的官宦女眷的注意。正在讲解经文的老和尚被小沙弥叫了出去,在房间内听经的人无意识地看向门外,便看到了那几位和尚难以言喻的恐惧。徐素梅抱着安娘,再看向周围的女眷,她们都是在刚才被带进华光寺的内堂,听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讲解经文的。
但是眼下这诡异的气氛倒是让人忍不住提心吊胆。
徐素梅哄着已经醒过来的安娘,看着老和尚再重新进来。
这位老和尚的脸上一点惊恐的神色都没有,依旧还是那么宁静祥和,仿佛外界的骚扰半点都侵扰不了他。只听得他老神在在地说道:“诸位还请在屋内安坐,外面有些骚动,但不会危及此地的安宁。”
徐素梅:“外面出了何事?”
她忍不住一问。
如果只是她一人也便罢了,可是莫惊春和桃娘都还在外面,容不得她不担心。
老和尚双手合十,淡淡说道:“出了点乱子,京郊大营的士兵已经入了谭庆山。”出家人不打诳语,有问必答。
可他说出来的话,却引起了屋内另一番骚动。
老和尚仿佛像是没有看到这屋内其他人惊恐的模样,镇定自若地说道:“山下已经有士兵入内保护,山寺也有武僧游走各处。还请诸位居士安心,除非华光寺内的武僧战死至无人,不然不会有任何一个贼人可以闯入华光寺。”
徐素梅抱紧安娘,一边哄着她,一边忍不住看向窗外。
果不其然看见了好些个强壮的武僧站在外面,并有一些匆匆地离开此地,不知去往何处。怕是要去保护其他地方的平安,徐素梅这才恍惚想起来,他们进来的时候,这讲经的地方过去,就是那些武僧平时训练的场所。
偶尔还能听到有人“哼哼哈哈”的打闹声音,原来如此。
只是……
徐素梅忍不住担忧起来,桃娘应该还在华光寺内,她的身边还有五六个家丁在保护,那还算安全。可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入寺的莫惊春……
他的身边却只有墨痕和卫壹。
这让徐素梅的心沉了沉。
而眼下,莫惊春也确实算不得安全。
他啐了口血沫,嘴角的瘀伤扯得生疼,手里的兵器刚从一人血热的胸口抽|出来,那热血洒满了莫惊春的胳膊。
不过这湿腻的感觉,已经习以为常了。
莫惊春冰冷地看向右侧,那个人原本要劈砍过来,只是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,身子莫名僵硬住,只这一瞬间的差距,就有人自身后活生生劈开了他,断裂的脖子浇了莫惊春一头一脸的热血,腥臭不可闻。
公冶启浑身浴血,正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反转,猛地插|入那人的脑袋,戳得那张脸乱七八糟,异常凶残。
不管是公冶启还是莫惊春,他们身上都受了伤。
不算重,最重的是两个暗卫。
他们两人分别为莫惊春和公冶启挡了一次,眼下两人已成重伤,倒是被护在了中间。
莫惊春冷声说道:“还有二十三人。”
诚如莫惊春所说,他们对于此地的地势还是比不得那些贼人熟悉,在他们和敌人交手后不久,还没到片刻的时间,身后雷老大等人就已经赶了上来。
这山中到底何处有近道,何处容易行走,他们清楚得很。
即便没有遇到另外一处的人,他们顶多晚一刻钟的时间,还是会被追上。
这便是熟知地势的好处。
胳膊受伤的林欢被护在莫惊春身后,捂着肩膀,脸上却也和那些贼人一般露着惊恐的模样……
疯了。
七个人,和几十人,即便眼下他们七个人都负伤,而且伤势颇重,但是如今他们都还活着,而那对面的敌人,却只有二十三个还能站着。
其余躺在地上或是死了,或是重伤不得起,不知几何。
疯了……
雷老大冰冷地注视着躲在莫惊春身后的林欢,但更多的是看着莫惊春。
他自然知道要杀的人到底是谁。
俗话说得好,赤脚的怕不要命的,他们这些人便都是不要命的,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会犯下这等烧杀掳掠的行径。要做这样的活计,便得豁出性命不要,不然怎么可能活下来?
所以雷老大压根没将这一次的事情放在心上。
是,他清楚这样的罪行有多大。
但是杀害朝廷命官的事……
他也不是第一回做了。
一回生,二回熟嘛。
再做一次又何妨?
给的钱够多,谭庆山又复杂,等做下事情后,就往山中躲上一年半载,就算皇家要围剿,可是他们又能坚持多久?这谭庆山的地势如此复杂,压根不可能派着大军压境,除非不计代价的炮轰和放火烧山,不然,捉不到还是捉不到。
雷老大心里盘算得清楚。
他倒是不怕对方背信弃义,钱已经拿到三分之二了,而且他也清楚跟自己联络的人是谁,如果那人敢背叛的话,那索性一起死。
可是,他唯独算漏了。
他们确实是不怕死。
但对面的人,是疯子。
除开那居然还没死掉,而且还背叛了的林欢外,余下那六人,包括莫惊春的武艺却是高强得过分,尤其不怕死。如果说那个叫墨痕的还偶有疏漏,可那两个冰冷无情的人却是丝毫不畏惧生死,任何一招一式都只冲着夺命去。
他们两人,就几乎杀掉了七八人,才拼下了重伤的代价而已。
而另外一个……
雷老大的眼神颤了一下。
那是惊恐的味道。
那个和莫惊春并肩而战的男人,是个疯子。
他杀人,却不光是杀人。
他捅开人的喉咙,却欣赏着嗬嗬作响的死亡气息;他挖出人的眼睛,然后顺手丢在脚下踩爆,他撕开人皮,又塞进另外一人的嘴里……各种扭曲阴郁的做法,让他手底下的人压根不敢往他那里走。
这险些造成了那疯子追着人杀的疯癫之态。
雷老大咽了咽口水。
还好。
他阴狠地扫过这些人的模样。
那两个冰冷漠然的人只剩下最后一战之力,林欢就是半个废物,余下的四个人都受了伤,就算再能熬……
这二十来人,也能活生生熬死他们!
雷老大厉声说道:“儿郎们,他们已经到了力竭之时,杀光他们,为兄弟们报仇——”
“杀!”
“杀杀——”
莫惊春的手指有些痉挛,再厉害的刀刃,在砍杀了些时候后,都有点卷刃了。他顺手将那把刀丢了,然后走了两步,弯腰在地上捡起了另外一把刀,就这么三两步的距离,那围在他们身前七八步的贼人愣是不敢上前。
莫惊春杀人是平平无奇的。
他动作并不华丽。
也没什么值得记忆的地方。
可是他动手的时候,是干脆利落的。
等蓦然回过神,会发现死在他手中的人,也不少。
这个人……
根本就没有传闻中那么温和!
莫惊春平静地说道:“如果我是你们,我会选择立刻逃入深山,速度越快越好,离开得越远越好。逃入深山老林中,等上一年半载,朝廷总不可能将所有的精力都落在尔等身上。只要能避开一段时日,总能活下来。”
雷老大神色不变,可却心头一跳。
莫惊春的话,却恰恰击中了他心里的想法。
“轮得到你一个死人来教老大做事?”就在雷老大细思的时候,他身边的贝可却忍不住心头的惶恐,尤其是站在莫惊春身旁的那个高大男人疯狂的视线,已经率先射出去一箭,也是最后一箭。
公冶启往前走了两步,一刀劈开了那支箭。
“夫子,”帝王慵懒地说道,“你想着给他们留下后路,可他们巴不得你死呢。”
莫惊春的声音冷了些,“再撑一刻钟。”
他的话,却是透着警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