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第四十七章

秦王如今岁数大了,看起来老态龙钟,不过精神头还是不错,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皇宫的。外头的人以为这位王爷想要去和皇帝告状,却没想到其实这位是来辩解的。

“既然皇伯认为这是一出意外,那不若与寡人说说这意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?”帝王冷冷看着老王爷,丝毫没有对面是自己叔伯的温顺。御书房内的气氛很是压抑,透着长久不散的阴冷。

这位皇帝一旦发起脾气来,便是不管不顾,要闹破天的性格。老王爷就是在听到今日朝会上的事情之后,才决定要赶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赶紧入宫。

秦王:“陛下,您抓到的那位帮厨昨夜在后厨与人争吵起来,就吃醉了几口酒,在处理食物的时候,不小心把热油碰到了下来撒在柴火上,只是他没来得及去处理,就被人叫去外面帮忙,这一来二回,就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,结果回头有人在厨房做活,溅落的火星便将柴火点燃了。”这热油碰到火星再遇上干柴,简直就是凑到一堆去了。

如果按照老王爷这个说法,如此巧合又顺理成章的事情,却也不是不能发生。

可是这样的话说出去,能让别人信服,却绝对不能够让帝王信服,他不仅不信,他还要阴阳怪气,阴森森说道:“这天底下若是有皇叔说的这么巧合的事情,那这巧合怎么不发生在皇宫,怎么不发生在您的王府,偏偏要发生在通天楼上,烧死那么多人?”

他的手里已经有了死伤者的名单,在那上头大部分是不太认识的,却有一小部分是今年将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。再有一二个是世家子弟并一些权贵官宦人家,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的麻烦。

如果是在平时帝王还不会这么偏执,可此刻他就像一条闻到味道的孤狼,死活都不肯撒开那点血腥味。

秦王苍老地说道:“陛下,难道您还看不出来眼下世家与宗亲两边颇有水火不容之势,如今再出乱子却也是不妥,有些事情……为何不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?”他的声音到了最后,隐隐有了规劝的意思。

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横冲直撞便能得出一个答案,即便是用皇帝这样强硬强劲的势头……也说不得……有些事情徐徐图之,用更为柔和的手腕去处置,说不得会有更好的法子。

这位老王爷颇有大隐隐于朝的姿态,虽然不入朝政,却是把朝上的事情看得分明,洞若观火。

正始帝幽冷强硬地说道:“那又如何?寡人既为帝王,世间不愿之事,不平之事,寡人既看见了,不愿了,便要踏平,便要看清。

“哪个人敢来阻止寡人,寡人便要他碎尸万段,即便是你,皇伯。那也不是例外。”他这话说得极其偏颇,却又理所当然。

“寡人要的是当下,现在,便一清二楚!”

他是皇帝呵。

如若还不能恣意,如若还要蛰伏,如若还要为人所制,什么事情都受人牵制,他又何必坐在这个皇位上?

秦王被正始帝话语里的森然吓到。

这位年轻的皇帝赫然是在向他阐明一个恐怖的道理,他之所以为皇帝,是因为他是,也是因为有人想让他在那个位置上,而不是说他非要做个贤明的君王,非要做个为万人景仰的皇帝……如果他不愿,就是这天下搅得乱七八糟,那又如何?

正始帝露出个满是恶意的笑容,单手撑在桌案上,幽暗地看着老王爷,“当然,就是您不说也没有关系。”

门外,是不太熟悉的另外一个内侍扬声说话,“柳存剑拜谒君上——”

与此同时,帝王最后一句话也尽数说完。

“寡人总会知晓。”

“他是皇帝。”

莫惊春幽幽说道。

养到了下午,他身体的酸涩已经好上许多。

毕竟他也是常年练武的人,挨过了那一阵身体也便稍稍恢复了寻常,虽然刘昊总是劝他在床上多躺一会儿,可他今日本来就没去上值,心中有些内疚,如今还要在床上干躺着,那更是不太适应。

他如今站在东府的书房内,正在作画。

刘昊守在边上,偶尔看上几眼,隐约看得出来这是皇帝的模样,只不过那人却没有穿戴着冠冕,也未披着冕服,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太寻常的漂亮俊美的小郎君,骑在马背,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神采。

说他小,是因为莫惊春画的不是他现在二十出头的年岁,而是在从前更是鲜活猖狂的十五六岁。

刘昊问:“这是陛下?”他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。

莫惊春:“他是皇帝。”

他慢慢的将这四个字吐出口,不知道心中充斥着怎样的一种情绪。

刘昊似乎感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,不敢再问。

莫惊春却似乎有了谈兴,淡淡说道:“其实从前我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东宫内总是透着一种肃穆的气息,虽然太子当时确实阴晴不定,脾气有些古怪,可他在外却是个优秀的太子,从来不会真的逾越一步。”

他说到这里的时候,忍不住就给笔下的小郎君又添上了一朵簪花。

其实这与公冶启的气质全然不同,可是这笔下的小郎君既然是出自莫惊春的手里,便也比现实中的锋利又增添了三分柔和,反倒显得融洽。

“这个问题直到我开始觉察出太子本性里的一些根深蒂固的存在,方才有了体会。”就算东宫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宿疾,可是那种高压的氛围却常年环绕。

说到这里的时候,他已经开始在给笔下的小郎君上色。

他挑染的色彩,正好是昨夜看到的大红。

虽然很少看到陛下穿着纯色的衣裳,可那样鲜艳张狂的红色,实在是适合他,比之冕服肃穆的模样,又添了几分肆意。

“可就算是这样,陛下这些年也控制得非常得当,就算除了寥寥几个人知道了详情,却从来都不曾外露。所以我一直都在想,为什么您到现在一直还在担忧此事呢?”

刘昊猛地看向莫惊春。

莫惊春却没有看他,他还在给他笔下的画像涂抹着色彩,如今已到最后一片布料了。那些褶皱画起来,还挺像那么回事儿。

“而后我又想起来另外一桩事情……为何偏偏是您,被陛下从东宫带到了长乐宫?”

不是别个,也不是哪个,就是刘昊。

此话一出,刘昊的眼底更是透着幽深晦涩。

莫惊春:“在明了了先皇对陛下的重要性之后,再觉察出您对陛下的担忧,我总算猜到了,其实中侍官,您从一开始就不是陛下自己发现的人,您……合该是先皇派过去的人。”

啪嗒。

莫惊春耐心地涂上最后一笔,后退一步,欣赏自己的画作。

“所以这正解释了,为何陛下会对你有几分独特。”

那东宫那么多个,怎偏生是刘昊?

因为刘昊是永宁帝的人。

刘昊:“宗正卿想说些什么?”他脸上的平静褪去,看着莫惊春的模样不再像之前那么平和,隐约中透露出几分古怪的韵味。

其实莫惊春猜得不错,便是在他开口之前,刘昊在他面前也全然是一副温和的姿态,从未露出狰狞的模样。

那是因为友善?

是,也不是。

即便刘昊多方为他说话,也曾经在莫惊春和公冶启两人间周旋,甚至跟莫惊春有着一定的情谊……可是他无论言行举止都隐约透着少许轻视。

这份轻视并非说他看不起莫惊春,仅仅是,没必要。

莫惊春只要能够好好安抚陛下,只要能够让陛下开心,这就是刘昊眼中,莫惊春对于公冶启全部的价值。

这份意义的重要性甚至远远胜于莫惊春背后的莫家。

仿佛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。

只要他还活着,就算他与陛下之间有再大的矛盾,仿佛也能圆得过去。

莫惊春淡笑着摇头,“我说出此事并非是为了指责您,又或者是想以此来要挟什么,只是在确定了这桩事情之后,我总算明白了,陛下的本性里,最是麻烦的一点问题出在何处。”

他幽幽叹了口气。

“是极恶。”

公冶启他……从头到尾所表现出来的贤良英明,只是因为他想要。

他愿意为此去做,愿意为此去牺牲,压抑自己的本性,愿意克制下来让自己变成一只乖顺的兽,那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要。

那如果他不愿呢?

做一个肆无忌惮的恶者,远远比做一个克制内敛的君王要快乐得多。这世间的一切痛苦,一切不快,与他没有半分干系,甚至牵动不了他的情绪,便意味着只要君王产生了一丝不耐与不悦,他未必愿意再走下去。

这或许也正是当初在精怪给他展示的那个有可能发生的事件里……为何最终会走到那一步?

因为再也没有能够阻止他的人,也再也没有人能将他拉回正道,先帝已经死了,再加上那刺激的药物,只会让他狂性大发,全然不去束缚。

除非再给他那么一个点。

而现在这个点,又或者说这个人,似乎就变作了莫惊春。

滴滴滴——

迎着外面斜落的阳光,他眼角余光看到有人大步地朝着这屋走来。

越过昏暗交接的界限,再度从阴翳走到残红的斜阳下,那落日仿佛也将帝王身上的衣裳染得和画中人一样鲜红,像是从中走了出来,又变作成人。

公冶启张开嘴,“——”

【任务八:失败50%】

【惩罚:不完全的常识修改器】

【作用对象:莫惊春】

【使用者:公冶启】

【频率:可使用次数(0/1),每一个自然日更新一次】

公冶启猛地挑眉,那些悬浮在莫惊春身边的浅浅字句是什么东西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