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 第三十八章

莫沅泽脸上的神色大惊,抱着剑跳了起来,整张脸都红透,似乎不曾想过莫惊春会有这样举动。

莫惊春道:“不必担心,外面风雨已经平息。”

他牵着莫沅泽的手,只要家丁加强巡逻,再带着他往里面走,“这里是莫府,无人敢于冒犯。”

莫沅泽跟着莫沅泽走到正院,方才低声道:“小叔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?”

莫惊春带着莫沅泽跨进去,走在正屋外,才淡淡说道。

“四皇子一党在城外袭击陛下,在城内起兵试图作乱,如今正被庆华公主与莫大将军联手拿下。”他看着屋内女眷,露出个淡淡的笑容,“已经结束了。”

桃娘松开抱着徐素梅的胳膊,默不作声地扑进莫惊春的怀里。

莫惊春猛地往后倒退了几步,本就酸软的后腰险些摔倒下去。他本来是起不来身,只是面对陛下想要将他送回府上的言辞,他却选择了拒绝,自行强撑着回来。

如今桃娘分明贴在他身上,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。

莫惊春疲倦地垂眸,对着桃娘淡淡道:“怕了吗?”

桃娘的小鼻子红红的,却是猛地摇了摇头,硬着声音说道:“不怕!”

莫惊春便也笑了。

小孩不比大人,看不出他额头鼻尖淡淡的薄汗,徐素梅却已经一眼看得出来,他已经强弩之末。

虽然知道子卿昨日有事出城,却不知道是为了何事。

然从他回来便提及城中事情,也能看出一二,或许正与四皇子与五皇子的叛乱有关。

思及此处,徐素美没有细思下去。

她将两小儿叫了回来,笑着说道:“子卿在外面奔波劳累,还是快些回去休息,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。”既然已经知道外面安全,便已是足够。

莫惊春勉力笑了笑,便告辞回了屋。

只是他再次疲乏劳累,却也没有立刻入睡,而是让人准备了热水。等他整个人泡进水里的时候,便是连头发丝都沉在了水里面。

咕咚咕咚咕咚……

莫惊春在水里面泡了许久,方才在即将憋不住气的时候起来。

他将不住滴水的墨发捋到身后,摸着小|腹的动作有些微颤。

他确实再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热流,如此对他而言,仿佛也是好事一桩。莫惊春再也不需要防范任何突如其来的袭击,免得一不小心触碰到便露出丑态。

可是这对他来说却也如同重压,压得他笑不出声来。

……公冶启在他体内烙下了印痕,正如同这填满的纹路,充盈得可怕。

这古怪纹路,却是认了主。

而莫惊春也由此得知,他究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够让这惩罚消失。

他在热水里泡得皮肤都皱着发红,方才慢吞吞地起身换过衣裳,再躺到床上蜷缩成一团。他很累,其实他一路到回城,除了在京郊大营和城外见莫飞河的时候下了马车,便只有回府的路上强行骑马。

跌得他腰腹疼得要命,回来整个人只想软下。

莫惊春抬手捂住脸,沉沉叹息了一声。

他沉默了许久。

“陛下和四皇子有什么恩怨?”

这一回的行动,皇帝针对四皇子的意味实在太过浓烈,除了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之外,莫惊春倒是想不出第二种可能。

【贤太妃谋害过太后,四皇子对你下手】

莫惊春微顿,他想了又想,觉得这其中有些微妙,他微蹙眉头,“你这并列,却是有些奇怪。”

【公冶启确实对宿主有情】

莫惊春:“……你同我说实话,你这些惩罚是不是故意?”最开始的惩罚也就算了,如今这些看起来却仿佛像是在为……做准备,实在恼人。

【不,这只是最初针对宿主的性格而做出的针对性措施。若宿主是旁的性格,便会有不同的法子。】

莫惊春:“……”他当初克制持礼的性格,可还真是招谁惹谁了?

陛下如此,这精怪也如此!

恼怒之中,莫惊春也泛起困顿,再是撑不住沉沉睡去。

睡梦里,他仍然侧身护着柔软的腹部,上面落着或深或浅的印记,半点都不曾消退。

莫惊春休息了数日,而正是在这时间里,正始帝快刀斩乱麻,将所有四皇子与五皇子麾下全都连根拔起,连带着朝内效忠投奔这两位皇子的大臣也纷纷被问罪。庆华公主自请革除私兵的事情在繁杂的大势中甚至都不太起眼,只是这还是被皇帝拒绝了。

大朝会还未恢复,四处却也不是停摆。

莫惊春也回去宗正寺主持大局,四五皇子毕竟是皇家中人,一旦牵连到这些宗室的事情,便与他们宗正寺有关。最近这两年皆是这些惊涛骇浪的事情,硬是把这些官员磨出了韧性来,纷纷自嘲是流年不利。只是这样的话可以放在心里说上几句,或是与亲近之人闲言细语,却不敢放在明面上来说。

毕竟这可是陛下的手足。

尽管陛下对这些兄弟的态度着实一般,可是四皇子与五皇子掀起叛乱一事,必定也让皇帝心中很是不满吧?

听到这样的言论,莫惊春在心里冷冷一笑。

别说是不满了,现在这样的情况怕不正是对上了皇帝的脾气?

正始帝高兴,还来不及。

这可是他一手促成的局面。

莫惊春本以为直到大朝会重新召开,他才会直到内情,却不想一日下值,他却在路上遇到了许伯衡。

说是遇上,或许不太妥当。

应该是许伯衡特地在等他。

看出来这点,莫惊春有些诧异,他忙欠身行礼,“许阁老这是……”

许伯衡笑呵呵地说道:“我想请子卿一聚。”

莫惊春受宠若惊,又觉奇怪。

难道许伯衡是为了当初他去信一事来寻他?心中想到这一点,莫惊春心下稍安,自然是赴宴。不论如何,阁老都亲自相邀,怎能拒绝?

只是莫惊春没想到,这宴,却是设在了许府。

许阁老府上的下人并不多,原本或是还有些,但是如今只剩下一个幼子,再加上老妻不爱动弹,便是要不得那么多人伺候了。即便是阁老府上,却也显得空荡荡,颇为寂寥。再想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,莫惊春也忍不住垂眸。

不管许伯衡在朝上和正始帝的政见如何相悖,这却是他一直没有对许伯衡动手的缘故。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是永宁帝说过可以信任的大臣之一,更是因为他本身的品性。

许阁老设宴,莫惊春总归是有些坐立不安。

他和许伯衡并没有什么交情,不过对坐着说上些话,反倒是缓解了这种感觉。大概是因为许阁老其实颇为和煦,并没有什么官架子,说起话来也温温和和。

莫惊春稍放松了些,言谈间提起了送信的事情。

许伯衡淡笑道:“陛下其实并未打算让老朽去劝说庆华公主。”

莫惊春微顿,他捉着茶杯看向许阁老。

看来许伯衡到底是猜出了正始帝的心思。

莫惊春:“……当时陛下匆匆来信,臣也不知内情为何,思来想去,便觉得此事还是应当告知阁老为妙。”他当时多少是带着些想要捉弄陛下的心思。

毕竟那时,莫惊春如何也想不到,正始帝居然是抱有那样的目的。

如果不是莫惊春突然来了这一手,也不会让许伯衡透过陛下这短短的安排推测出一部分内情,继而在出事时选择出现在公主府外。

庆华公主能不见的人有许多,却不能不见捧着御赐玉如意来的许伯衡。

许伯衡笑着说道:“子卿此举,便是误打误撞。”

莫惊春顿了顿,没有说话。

其实当时陛下和庆华公主的交谈,便已经看出他们两人的机锋。

庆华公主问,是否陛下让许伯衡去劝,便是问陛下,是不是为她留了一条后路。

而陛下答,他不曾有过,便是回庆华公主,关于他的态度。

并非所有皇室的感情都能如同先帝与正始帝一般。

正始帝与庆华公主这位姑母间,只有冷漠的算计与厮杀。

所以庆华公主才会心灰意冷,让正始帝将私兵都撤回去,那也是愿意负罪的意思。

然正始帝却是拒绝了。

许伯衡的声音苍老,透着少许看透世事的洞察,“不管庆华公主究竟是为了什么方才回心转意,但是这对陛下而言已是足够。既然公主殿下最终并未迈出那一步,就已经足以免去罪责。”

因为先帝对庆华的爱重。

莫惊春心里有一个问题,只是他知道有些逾距,便没有问。

许伯衡看他一眼,淡笑着说道:“你是想问,为何庆华公主分明与此事无关,却偏偏要趟这浑水。”

莫惊春抿唇:“……是因为,贤太妃是她的养女?”

虽然陛下说过,事后会与他说清楚内情。

可是莫惊春却是不敢想。

“是,也不是。”

许伯衡果然是朝野老臣,对于一些旧事知之甚详。他吃下一口暖茶,平静说道:“贤太妃之母,正是德清长公主。”

德清长公主深得当时皇帝喜欢,被破格提拔为长公主后,也并未远嫁和亲,而是嫁给了京城中的权贵。而她对当时的东宫和庆华公主异常喜爱,多次救他们于危难之中。

莫惊春微讶,听着这些皇朝旧事。

许伯衡:“先帝体弱,虽然贵为太子地位却一直不稳。而当时后宫之中,可丝毫不像这两朝这般安稳,而是风起云涌,堪比前朝。如果没有长公主相护,先帝与庆华公主未必……”

未尽之意,实在明显。

“先帝最终能够登基,也是得了她的援手。”

莫惊春敛眉,怨不得永宁帝登基之后对后朝之事并不热衷,而且对于太后所出的东宫疼宠异常,大抵也有感同身受的缘故。

如是说来,德清长公主确实对他们有恩,而在那之后,庆华公主会抚养贤太妃,也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。

但若要说插手皇位变更,那就……

“因为庆华公主并不喜欢陛下,”许伯衡捋着胡子说道,“从前,陛下与这位姑母就不对付,也从不往来。”

莫惊春在心里轻舒了口气,拱手说道:“许阁老若是有话,不如直说如何?若是有子卿能做到之事,必定竭力而为。”

许伯衡便笑了。

“子卿看我在这兜圈子,怕是听出茧子了。”他笑呵呵地说着,“如是说来,确实是有一桩事情,想要请子卿帮忙。”

莫惊春苦笑着说道:“阁老莫要折煞子卿。”

帮忙二字,确实是严重。

许伯衡道:“还望子卿能劝说一二,让陛下莫要杀性太重。”

莫惊春有些惊讶,没想到许伯衡说的居然是陛下。他舔了舔唇,轻声说道:“陛下从前处理公冶明一事,并未出格。”

他说得有些迟缓,毕竟此事与许阁老切身相关。

许伯衡缓缓说道:“此一时彼一时。其实陛下与公冶明关系在诸位皇子里,却是不错。当初来往劝学殿那几年,偶尔还能见到他们相谈。而那事,主谋又并非是他,陛下会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,也是正常。”

许阁老在说起此事神情平静,他看着莫惊春笑了笑。

“子卿不必如此,都过去了。”

莫惊春沉默半晌,方才苦笑,“那便只剩下一问,许阁老为何来寻我说这些?”

若是劝说皇帝,只此一事,满朝文武哪个不能够?更别说那本该就是他们尽责之事,压根就无需做出这等私下来寻他的事情。

这份不同寻常,让莫惊春仿佛背上被抽打了一鞭,冷不丁手指微颤。

许伯衡迎着莫惊春的视线,淡笑着说道:“既只有子卿能劝得动陛下,又何须再去寻求旁人呢?”

莫惊春的喉咙干涸,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,许久方才说道:“……阁老此言,差矣。”

许伯衡笑着摇了摇头,为莫惊春满上茶水。

“其实当初,公冶明一事,不也是子卿劝说下来的吗?”他的声音淡淡,倒是没有任何压迫,“那许是说明,子卿更合陛下的眼缘罢了。”

莫惊春回去的时候,背上皆是冷汗。

他汗津津地坐在马车上,却是整个人虚软无力。他下意识抬手抚在小|腹,像是从前无意识想要安抚在这里的“孩子”一般,只是现在没了那东西,他这习惯却保留了下来,更像是寻求某种安全。

所以近来这习惯可给他折腾得好歹,一不经意就给自己惹出麻烦。

不过如今那纹路……有了主儿,倒是没再闹腾。

他揉着眉心思索着许伯衡的问话,越是推测,却越是头疼。

不管许伯衡究竟是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,他透出的意味却绝非好事。陛下连着与四五皇子亲近的大臣都下了牢狱,无疑是要严查。可是这般大肆的举动却会扰乱朝纲,故而许伯衡才会看出其中的问题。

如此说来,倒也有些理由。

可问题便出在许伯衡上,若是莫惊春想置身事外,便从一开始不该答应赴约。而听了许阁老的话,莫惊春想要再挣脱却是不得,尤其是许阁老这样通透的人,或许……

马车轱辘轴了一下,莫惊春差点没撞上车厢,扶住边上蹙眉问道:“发生了何事?”

“郎君,路上横了东西,看着有些难搬动,便想着绕远路。”

莫惊春听了答复,慢慢再重新靠在车厢上,沉默了半晌,他忽而出手,一下子自车厢内扣住车夫的肩膀将他掀翻下车,而后跳出了马车之外。

凌厉之色浮现于表,莫惊春手中握着一柄自马车内抽|出的佩剑,“何人?!”

车夫在地上一滚,重跳起来,却没跟莫惊春猜想那般冲过来,反而是单膝跪下,“宗正卿恕罪!”

莫惊春拧眉,这态度……不像是要袭杀他。

身后马蹄哒哒,有人不紧不慢地靠近,“夫子也实在过于敏锐。”

莫惊春猛然转身,看到一身常服骑在马背上的帝王。

莫惊春:“……您怎么又偷跑出来?”

他实在头痛。

公冶启拖长着嗓音不满地说道:“夫子这说得是什么话?寡人却也是光明正大走的宫门出来的。”

莫惊春被公冶启这坦荡荡的态度惊得左右看了看,发觉没什么人后才松了口气,“您莫要这般张扬!”

“既然夫子不愿意坐马车,那不如与我共骑?”

公冶启从善如流地变了说法,冲着他晃了晃缰绳。

莫惊春:“……您这一回出宫,又是为何?”

公冶启扬眉,看着莫惊春理直气壮地说道:“我与夫子间,可还有许多问题不曾说明。思来想去,如今正事办完,自然得抓紧相谈。不然依着夫子的脾气,可不知要想到哪边去!”

莫惊春没脾气了,“您想要去哪里……我走着去。”公冶启都特地为了此事出宫,他还能怎样?

将皇帝赶回宫?

他可没这能耐。

而正始帝所言,却也如他所想。

有些暧|昧诡谲横在他们中间,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,不能等闲视之。

再加之今日许阁老的话,方才推了莫惊春一把。

公冶启扬眉,眉间飞着兴味,“城外谭庆山。”

莫惊春忍不住挑眉,如今这时辰去谭庆山,必定是回不来。

陛下胡闹一次,居然还要再胡闹第二次?!

公冶启踢着马腹走到莫惊春身边,却是不等他答复,趁其不备猛地抄手一捞,将人捞到自己马背上,然后是半点犹豫的时间都不给莫惊春留下,便踢着马腹往城门疾驰,惊得莫惊春脸色剧变。

他身上可还穿着明晃晃的朝服!

却见劈头盖脸一件披风盖了下来,将莫惊春整个包在了里头。

既是看不清楚外头,外头也瞧不见里面。

莫惊春本要挣扎,以他的能耐想要滚下马也不难,可在人声撞进他耳朵后,他却半点不敢再动。

要是他现在落下马,必然成为众人焦点。

笼在披风下,莫惊春不得不随着马背颠簸紧靠公冶启的胸膛,却也因此闻到了那熟悉的气息。

即便他再不愿,身体也仿佛在那一瞬受到安抚,猛地平静下来。

仿佛人未反应之时,身体却早就接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