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沉思着,林晋斟酌着道:“臣先去查查别人碰过了没有。”
“林晋。”我刚欲点头,宏晅却喝住了他,“此事就此终了,不必再查亦不可宣扬。如有外人问起,便说是高烧不退以致晕厥。你退下吧。”
“陛下?”我一阵错愕,迷惑不解地望着他,他默了须臾,简短道:“只怕是有人要逼朕疑你。”
我惊得身子一震。
是了……不管这人是谁,她害红药干什么?就算静妃毫无容人之量,要除一个宫女,也绝犯不着如此背地里下毒。但如红药就这么被毒死了……杀人灭口,我恐怕是头一个逃不过干系的。任谁都会觉得,是因红药向静妃供出了我对帝太后下药的是,才会招来如此杀身之祸。
他抬眼瞧了一瞧面前静候的太医和医女,又道:“都退下吧。那宫女你们仔细医治着,别让昭训心烦。”
二人应了句“诺”,躬身退去。
他又沉默了一会儿,站起身伸手向我,衔笑道:“心神不宁的样子。走,朕陪你看看去。”
从我所住的萱兰殿到宫人们的住处有一段并不算短的距离,他的手环在我的肩上慢慢走着,始终顾及着我的速度,却又始终一言不发。
深秋渐凉的风不住地吹着,将树上的枯叶刮下来,偶尔踩过去,一声脆响。
我轻缓的一声叹。
“怎么了?”他偏头看向我。我摇一摇头,浅笑道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树欲静而风不止。自永昭三年受封宫嫔以来,臣妾的心从没有像这几个月这么静过,却到底还是免不了事。”
他一时无话,少顷,一声哑笑。
这次轮到我问他:“怎么了?”
他苦笑说:“朕记得你从前怕那长阶,在辉晟殿、广盛殿往上走的时候从来不敢往下看。有一次朕陪着你上去,告诉你说朕不会让你摔了,宫中之事也一样。”他看着我,神色歉然而无奈,“却是到底没做到。”
我知他指的是四年前贬我出宫的事。曾是为此恨过,恨静妃、恨婉然,也恨他。如今婉然已死,对静妃我亦是恨的,而他……
我轻轻一哂:“臣妾仔细想过,不该为四年前的事怨陛下。”不管娆谨淑媛的事于我而言是不是受冤,婉然招出了那么多确确凿凿的大罪,他到底没杀我、甚至没让我去冷宫;而是找了个法子把我托付给兄长,“陛下所做的,是陛下当时唯一能做的。”
他轻声一笑,带着几分不屑不做置评,微一叹息,徐徐读道:“春水汨汨,杨柳依依,君心终将负,何行祓禊礼?夏池静静,杨柳郁郁,君心终将负,何以并肩行?秋水幽幽,杨柳稀稀,君心终将负,何把婵娟共?冬湖覆冰,杨柳萎靡,终是相辜负,何夕复今夕?”他凝神微笑道,“朕看到这个,才意识到朕到底是错了。不管朕为你安排了什么,却是不曾告诉过你,到底让你承受了那一份痛楚……后来朕想,当初到底为什么不告诉你实情?好像并不是因为恼你,半点也不是,只是这么多年来,朕已不习惯和别人交心了。”他说着带起一缕自嘲的轻笑,“反正也没人敢怪朕。”
我面容微滞,抬眸望着他,有意打趣道:“所以陛下觉得臣妾大不敬么?”
“嗯,如何?”他笑道,“偏就你敢怪敢怨、还敢让朕知道。那一叶纸笺在朕案头搁了两年,直到你回来朕才收起来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我留下的那一叶纸笺。回宫后我没有主动问过,甚至一度好奇他当时是否见得到。可现下他蓦地提了,我心底五味杂陈间却不知该说什么。沉吟须臾,我笑问他:“陛下现在说这个干什么?臣妾回宫都有两年了,阿眉都这么大了、又要有个弟弟妹妹,陛下还怕臣妾接着怨陛下不成?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他缓了口气,笑而续道,“只是觉得事无大小,总是让你知道的好,兴许就少些误会。就如让你出宫的那些安排……也不是不能让你知道的,却就是没说,白白让你难过两年;后来婉然的事……”他提起来仍是忍不住地哑笑,“朕都没话说了,那都是什么无端的误会?”
交心,这在宫里实在是件很难做到的事。静了一静,我幽幽地坦言道:“陛下,交心……臣妾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。这些年在宫里,臣妾看惯了尔虞我诈,当年真心实意地相信婉然,却是那般的结果。臣妾已习惯了不去相信别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