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环视四周,续道:“然后他封臣妾作了才人,给这里改名燕宁苑,那阵子臣妾风光极了,没人比得了。臣妾觉得,哪有什么‘伴君如伴虎’,眼前的帝王是可以视作夫君的人。”她顿了一顿,笑容中陡然添了几许凄意,摇着头说,“直到当初还是静妃的赵姬告诉臣妾,他待臣妾的这些好都不是给臣妾的。燕宁苑,臣妾一直以为不过是犬大燕安宁’的意思图个吉利,可静妃娘娘告诉臣妾……那是‘晏然安宁’。”
我只觉一颗心缓缓向下沉着,沉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,一阵阵地发着闷。
“起初臣妾还不信,觉得他是皇帝,若是想留下娘娘留了便是,何必要臣妾呢?可有一天,臣妾去成舒殿侍驾,陛下当时不在,臣妾看到他案上厚厚的一沓纸,每一张都写得满满的,却反反复复只有四个字。”她浅浅一笑,覆下羽睫道,“晏然安宁。”
复又抬眸,再度看向我,笑意未变:“臣妾跟御前宫人打听了才知道,那天是娘娘的生辰。”
我已经愕得说不出话来。儿时的事蓦地窜到眼前,那是十二岁的时候,我一门心思要学相和大曲。他准了,让府里的舞姬教我。可那舞真的好难,鞋子磨得脚痛不说,单要在鼓上站稳了就已不是个易事。站都站不稳,遑论起舞。
我记得我那个时候是多么心急,总想学出点名堂来,每日在院子里练着,越练越静不下心。似乎那次是转圈的时候,不知不觉移了位,一脚踩空,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,下意识地就把我扶住了。
我当时好像就是满心都觉得丢人吧,死死低着头一福:“多谢殿下。”
他放下手淡瞟了我一眼,半句好话也没有:“站都站不稳,这么笨,学什么相和大曲。”
我就这么放弃了。
后来,过了很久,已是他的嫔妃的时候,无意中提起这事,他才有些遗憾地笑道:“其实……你跳相和大曲挺好看的,朕当时问过府里的舞姬,说你学得很快。”
彼时我忍不住地瞪他:“陛下现在想起说这个了,当时可是陛下一句话说得臣妾学不下去了。”
他一声轻笑:“就是为了让你学不下去。你当你脚疼得走路都走不稳、背地里一边咬牙揉着一边哭的时候朕没看见?”
但那时候我不知道,这件事后来竟会让秋氏进宫来,她又偏是个刚烈的性子,竟就这样与他不相往来了。
“那天你跟陛下吵了一架么?”我问她。她摇摇头:“那倒没有。臣妾看到那满页的‘晏然安宁’时就知道静妃说的是真的,一气之下便跑了出来。后来陛下差人送东西来安慰臣妾,臣妾都如数送了回去,他也就知道了,就不再来见臣妾了。”她说着喟叹了一声,“所以……臣妾心里很清楚,臣妾斗不过您,宫里任何一个嫔妃也斗不过您。您能回来,陛下就必定会把您护好,再不会出之前的事了。臣妾明知这些,又怎么会去以卵击石害您的女儿?”
我离开燕宁苑,一言不发地上了步辇,才叹息地吩咐了一句:“去成舒殿。”
那天在成舒殿里,我沉默了好一阵子,直弄得他有些无措起来仍没想好怎么开口。最后只得直言说:“陛下……阿眉的事和秋宝林无关、先前臣妾的药膏也和她无关,您能否……复她的位份?”
他蹙眉道:“复她位份?”
“是。”我垂首道,“是臣妾毁了她的一辈子。”
“什么?”他一怔,随即慌了,“你……晏然,你听朕说,那两年朕实在是……不是有意要找个人替代你。”
我被他说得忽地起了顽意,板着一张脸大是不悦的样子。他急急又道:“虽然确实是因为相和大曲那事……但是朕只是那一时愣住了,后来没拿她当过你……”
我翻了翻眼睛,步步紧逼:“没拿她当臣妾,陛下还那么宠她?风光无限,两个月之内从才人到容华?”
“不是……”他当真急了,又不知如何解释,最终重重一叹道,“当时朕确是心里太乱,想找你又找不到、不知你在宫外过得怎么样……霍宁和你兄长把你藏得那么紧,朕只能干着急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陛下还是把她当臣妾了。”我严肃道,“这样看了她才觉得心安嘛。”
“是……也不是。”他痛苦地支了额头,“朕现在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