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中自小教导德容言功之事,后来入了太子府,虽是为婢,这些方面也素来注意,蓬头垢面在我看来实是不堪。此时虽在病中,仍每日整理妆容,听她这样说,虽生愠意,也懒得争执,脚下未停地继续行去。她的话却不停,且是提高了嗓音生怕别人听不见:“倒不如死了这条心,将那些珠钗布料省下来打赏下人,好歹日子好过些,还省得作践了那些好东西!”
我眉毛轻挑,顿住脚步却不看她:“胡采女这话错了,家人子也好,曾在奴籍也罢,今日到底是陛下的宫嫔,女德自不可废。看来采女自幼没学过这些,我劝采女回去内修吧,没的丢了陛下的脸。”
胡采女陡然大怒,疾步过来指着我骂道:“你算什么东西,也配来训我!你若不是在御前待了几天哪有今天的位子,好自为之就是了,时时拿陛下出来压人简直滑稽!”
我侧头看她半晌,见她几分妩媚的美目里羞恼掺杂,一声轻笑,转身施施然离去。婉然忍不住在我身旁小声道:“亏得她也是个小主,说话这样难听,传到陛下那儿绝没她的好处。”
我摇一摇头:“别管这些子闲事。也不是她的错,家里小门小户的本是不懂这些,一朝封了宫嫔也难有改进。”
婉然撇一撇嘴,又道:“昨儿晚上回家省亲的静婕妤娘娘回宫了,姐姐不去见见?”
我一怔,思虑了片刻,道:“现在这个情形,她未必想见我。罢了,她是婕妤,若想见我随时可来召见,我就不去自讨没趣了。”
婉然点一点头,扶着我回了静月轩。
第二日,果然有荷莳宫的宫人来请,说是静婕妤的意思。我更了衣,穿了身颜色清淡素雅的兰花纹交领襦裙,梳了个寻常的发髻,随他们去了荷莳宫。
静婕妤没有在正殿见我,宫人直接请我进了内室。
她正坐在窗前做着女红,我盈盈向她一福,口道:“锦淑宫静月轩琼章晏然见过静婕妤娘娘。”
她抬头一看,忙过来扶我,嗔道:“这是成心让我生气,昔日作宫女时都没这么多礼。”
我们一并坐下,宫女奉了茶又上了几道点心,她轻轻蹙眉,斥道:“不长眼,知道娘子有敏症还呈桃脯上来,快换了去!”
宫女忙将桃脯撤了告退。可见她虽离宫月余,却对近些日子的事情渐渐了如指掌,我微一笑:“姐姐还是这般消息灵通,半点不会让晏然吃亏。”
她扑哧一笑:“听着可不像夸我。不过这些个事情我确是听说了,你啊,心思比谁都细,嫁个粗莽的武官才是亏了,如今做了嫔妃也好。”
她说着,小心地打量着我的眼色,我颌首道:“我知道姐姐这是给我宽心,我的心思姐姐最是知道的。不过事情已是定局,我不安心也得安心。”她面上稍显了悲意,我便转了话题,问她,“伯父伯母近来可好?”
“顺风顺水,一切皆好。”她眼波流转,“还念着你呢,阿母叫我置了些首饰给你,可眼见着你如今自己做了宫嫔,想是用不着这些了。”
我闻言霎时瘪了嘴,瞪着她道:“姐姐变着法的欺负我,伯母给我的东西也要扣下!”
打闹嬉笑,九重宫阙之中我到底还有这位姐姐宠着。她是赵家嫡长女赵氏庄聆,当今帝太后的侄女,而她的父亲赵恒,帝太后的兄长,是我的救命恩人。当初全家获罪的时候,若不是他将我送进太子府,我现在指不定在什么样的人家里做奴婢呢。
闲聊几句,她忽而问我:“听说你本是住在瑜华宫,怎的突然搬去了锦淑宫了?那夏美人和胡采女可都不是好处的。”
我一叹,将其中缘由细细同她说了,又道:“夏美人和胡采女也就是说话不中听些,也不敢闹出什么大事。我看那胡采女倒是可怜,在锦淑宫时时小心谨慎,处处巴结着夏美人,夏美人在陛下那儿也不多提她一提。”
她手持着一块绿豆苏,一声轻佻不屑的笑:“到底是胡采女跟错了人,以为瑶昭仪得宠就能带着她们一干人都得宠。瑶昭仪才不是那会和旁人分宠的人,容得下夏美人不过是因为夏美人有那个姿色能帮她留一留陛下罢了,胡采女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分量。”
窗外一声鸟雀嘁喳,似是有几只相斗,断断续续不绝于耳。我支手倚在桌上,慵懒地揉着太阳穴:“庄聆姐姐听听,就跟这鸟似的,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,就是冷不丁地出来叫两声惹人心烦。”
庄聆一笑,看向窗外,意味深长道:“本也不是什么珍惜的鸟儿,偏偏如今在宫里了,咱还不好就这么网了去。若不然我改天跟陛下请个旨,你来荷莳宫住算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