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石还礼道:“我在船上唤付家主一声伯父,也当唤娘子一声伯母。伯母不必多礼,侄儿在船上得伯父的教导,心中感激。”
付娘子又道:“既如此,我便拿江小郎当子侄看待,劳烦侄儿随伯母一道家去,许你伯父有话嘱咐。”
江石皱了下眉,应承下来,到底不忍付娘子一力理事,帮着雇人雇辇。他越俎代庖想要吩咐付老父身边的老仆先行回去打理好宅院,偏那老仆也是个古怪的,生怕付老父年老半道出事,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寸步。
江石无奈,终非自家事,不好多嘴多舌。只偷空拍了拍付忱:“你阿娘殊为不易,记得孝顺些。”
付忱蜜浸糖浇,只知点头,却不知究底,江石看他这模样,难免失望。付和生留下的家业,付忱怕是不好守。
医馆老郎中颇有手段,一剂药一行针下去,付和生喉中咕噜一声,吐出一口血痰,幽幽转醒,脸上不复先前的灰败,反倒潮红一片。付娘子扶他在隐囊上靠好,付和生环视家小仆从一周,苦涩一笑。
江石知晓这是回光反照,簇光燃烬盘底油,油尽灯枯人亡。他转身出屋,缓缓吐出口气,院中几个仆役惶惶不安,主家却是无心立威安抚,由着他们猜测私语。江石出来不过片刻,付娘子出来歉意一笑,道:“江小侄,你伯父想见见你。”
江石闻言有些许诧异,随着付娘子返回屋中,付和生见到他,哈哈一笑,江石跟着笑了几声。付和生摆摆手,喘着气道:“唉,缘浅啊缘浅。”
江石则道:“能识得付伯父是我的幸事。”
付和生又摆了摆手,指指跪在一边抹泪的小厮儿,道:“江石,我这小厮儿你也识得他,虽不大机敏,却极为忠心听话,你带了他家去,端茶倒水,都可使得。”
江石道:“伯父,我一农家子,哪用得奴仆……”
付和生瞪他一眼:“你这后生就是欠点诚恳。”他摸摸小厮儿的脑袋,“我是命到头了,他待我尽心尽力,我得为他寻个去处。江石,你定有一番造化。”
江石接过身契,收下了小厮儿,问道:“伯父还有什么吩咐,侄儿皆听着。”
付和生道:“哈哈,江石啊江石,只你精乖,只你知我。”他笑道,“江石,一事不烦二主,你既为我出了心力,不妨再送我一程,我家中零落,主不成主,仆不成仆,亲戚也是两张面孔。我死后,好棺木一时怕是寻不着,我求了我爹,为他定的寿棺先行让我用上一用,余的白事操劳,烦你支应一二。”
江石道:“这事,纵伯父不开口,我岂有不管之理。”
付和生笑道:“千古艰难唯一死,我怕得紧,少不得再叮嘱一遍。”
江石又问道:“伯父可有旁的吩咐。”
付和生的目光落在付忱身上,良久才摇了摇头,道:“没了啊,没了,帮得一时,帮不得一世。他生得两腿,须由他自个走出一条道来。”
江石道:“付小弟聪明机敏,不会让伯父失望。”
付和生笑了笑,让江石坐下不要回避,与付娘子道:“娘子,难为你了,家中遭了难,论到底是我行事不谨慎的缘故。你盘算家中的银两,记得还沈家五千两,家中积货不如贱卖了出去,店铺也卖与他人,留下一间铺子挣些酱米油盐。”
付娘子点头应下。
付和生指着付忱:“让……让我儿去管。”
付忱泣不成声,不顾全身伤痛,挥开仆役扑上来道:“阿爹,我定好好做买卖,只我不懂,你要好好教我。”
付和生喉中又是一生咳,他有余的话要交待,握住付忱的手,两眼却看着付娘子:“娘子,爹娘年老,难免糊涂,劳你多些体谅。”
付娘子木然地又点了下头。
付老娘昏厥不醒,付家不敢惊动,仍将事瞒着,付老爹看儿子说话有中气,面色红润,挥手让付和生噤声,口内只嚷着要访名医。
付和生看老父这等模样,实在痛心,他本就拿十多日的生气换得这片刻的神醒,心绪一起伏,喉头腥甜,一口血吐出来,脸上潮红刹那褪得一干二净,眼翻气短,屋中顿乱作一团。老郎中忙拨开众人,挤到榻前,诊了诊脉,道:“不中用了,你们为他净净身,换身好衣裳吧。”
付老父跌足大哭,有如稚童,倒是付娘子将泪一擦,开始指使仆役里里外外操持。家中一死一平一伤,付老父腿脚伤虽不重,却是半点用处也无,只知在那大声哭嚎,医要请,丧要报,又有灵堂布置,守灵待客……千头万绪,令人无从下手。
江石付和生身死,与付娘子言语一声,沈家相助良多,岂有不上门之理,他是外来客,付家亲戚全不相识,便领了去沈家的差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