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又念叨了几句,在坟前略坐了坐,收起篮子,深一脚浅一脚地归家去。
第90章 心事皆空
施老娘蹒跚着下山,山脚下阿萁侯在那,许是等得百无聊赖,揪了路边的野花,一朵别在鬓边,一朵拿在手里把玩,看到施老娘,忙迎上去接过篮子,搀着她慢慢走。
施老娘精厉的小眼闪过一丝慈爱,问道:“你怎一个人跑来了?”
阿萁笑道:“我看嬢嬢一早就出门了,左右家中无事,便来等嬢嬢。”
施老娘斥道:“胡说,怎没事?你阿娘坐月子,你就让你外婆里外操持啊?”
阿萁又笑:“家里还有阿姊呢,我是捡空充下手的,缝补描边的。”
施老娘讥讽道:“可别打嘴了,你还缝补描边呢,这般大一个小娘子,针还拿不稳,连个疙瘩结都挽不好。”
阿萁嬉皮笑脸道:“手笨些,针脚不齐,衣裳还能缝个囫囵个。”
施老娘睨她:“唉哟,怎生得厚脸皮,半点不知羞。”
阿萁笑搀着她,走了几步,试探问道:“我还没说嬢嬢呢,一大早来看爷爷,也不知说得什么悄悄话。”
施老娘似笑非笑,道:“能有甚个话?他是黄泥一捧,我还能喘气,不过自己啰嗦给自己听。”她冷笑一声,拍拍阿萁的手,道,“萁娘,嬢嬢再教教你,这活世上啊,苦难多着呢,趁你病要你命的,趁火打劫的,你这一认缩啊,他们就忽啦上来要啃你的肉。你要自个立定身,不让人占了这便宜去,别叫自已受这些个委屈。有些事,你忍忍,就过去了,有些事,你忍忍,你就没了立足的地。”
阿萁微抿着唇,听进耳,记在心,问道:“那嬢嬢,什么时候能忍,什么时候不能忍?”
施老娘道:“你这般问,嬢嬢也说不清,吃了亏摔了跤,许就能知晓。”
小四孩和洗三办得冷冷清清,诸人都没这心思,前来贺喜的人也是应付应付,说些场面话,四亲六眷都不觉得施家再添一个小娘子何喜可贺。也只江家道喜道得真心实意,还送了把打得精巧的长命锁,是小四娘出生后得的最贵重的物事,被陈氏小心收在箱笼中。
施大全家上阵,誓要将席上的菜蔬下酒一扫而空,尤嫌饭菜简薄,暗诽施家不待见小女娘,洗三办得这般马虎。
黄氏这一日也是心思重重,她苦劝了陈氏许久,陈氏始终不肯点头。她这女儿生就一副稀软糊涂的心肠,让她算计人比杀了她还难,不是她不能,而是她没有,她天生就没生这根筋。
可她这个做娘的,总要帮女儿谋算谋算。
施常娘子吃着寡淡的菜,舌尖没味,却是甜在心里:这般才好,这般才好,婶娘家早晚要动过继的心思。
许氏坐那还是很有几分真心实意,她这弟妹真是欠缺点命。施大照常窝在家中,他是个要脸面的,早年为了田地和施老娘起了点争执,后来虽然和解了,寻常的喜宴,他是不肯动尊臀,除非婚丧嫁娶。
侄儿家四丫头的洗三宴,哪劳动得他的大驾,他也不好之口腹之欲,宁肯在家吃白饭团。
陈大舅陈二舅等人也不添晦气,吃罢宴留下黄氏再在施家小住几日,自行归家去。施进相送,陈大舅随口扯了几句,比之陈二舅,怎么听都少了几分真心,好在施进也没放心上。陈大舅明枪暗箭全都落了靶,倒把自己气个够呛。
家里忙乱成一团,陈氏那难免就有点被疏忽,她独自卧床,听着外头人声嘈乱,又是心烦又有点感到安慰,虽生了个不待见的小娘子,洗三宴也不见如何经心,好歹也摆了两三桌邀客来贺,不算冷清到孤凄。
她一个在屋里胡思乱想,掩着的门被人推开,原先陈氏还当叶娘或者萁娘,谁知,抬眸一看,竟是施小八,当下放软脸色,柔声道:“是八郎啊,八郎来看婶娘和小四娘吗?”
施小八期期艾艾,他今日收拾得略齐整,浓眉大眼虎头虎脑,倒有几分可爱,一步一步地挨近陈氏,又探头看看小四娘,心中嫌弃,嘴上却道:“婶娘,小四娘怎还是红通通的?”
陈氏笑道:“她还小呢。”她看施小八脸上似有青紫,探身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,“八郎怎又是青青紫紫的,你听话些,挨打可不是要受皮肉苦。”
施小八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,他身上青紫红肿是常年不断的,要么是和村中顽童打架挨的打,要么是被家中大人给捶的,施常娘子不许妯娌婆母打骂他,自己却是性子上来就要抽打几下施小八。施小八在家,几时被人这般柔声细语对待过。
他结结巴巴道:“婶……婶……娘,都是我的错,才害你动了气,提早生了小四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