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老娘气道:“睡得好才怪,就恨自己不死,唉哟,看到你们就来气,走走,别来碍我的眼。”
阿萁吐吐舌头,拎着瓜跑了,阿叶在屋灶间烧饭,她这一日一夜,担忧不已,愁眉不展,对阿萁道:“阿娘自打昨日起,就不见起色,人也懒懒的,也不怎么要茶要饭,对着四妹也淡淡的,等得和四妹饿哭了才想起要喂。阿爹进进出出有事忙,不得相陪,我真怕阿娘落下病来,萁娘,你口齿伶俐,多去劝劝阿娘。没有阿弟,阿妹也挺好的。”
陈氏简直快要忧思成疾。盼儿不成,落下一层心事;施老娘自她生后,冷淡失望,自哭施家断根,又落一层心事;自己性子弱,本就在家中抬不起头,连生四女,以后更是低到泥里,这又一层心事;夫郎体贴,无一句问责,她反倒深感辜负,更添一层心事。
这一重一层一迭,直压得陈氏喘不过气来。
施进本就不擅口舌,哪里知晓妻子弯弯缠缠的心思,他自个又觉得男女都是骨肉,都是可疼的,更不解妻子的烦忧,再者施家人少,邻舍亲戚家总要送个喜饼,告知添女一事。
陈氏坐月子下不床,满腹心事不知与谁诉说,也只得拉着阿叶和阿萁哭上几声,得几句劝慰,又觉女儿在闺中,未曾经事,不能说中她的痛处。独自一人在屋中,自怜自伤自责,越想越觉无有出路。
她盼星盼月似的,总算把黄氏给盼来了。
陈氏生产那日,扶河村的长舌妇眼看着阿萁请走了陈老媳,猜想是陈氏要生,这妇人天生舌头比旁人长三寸,一日不说是非,茶饭都不香。阿萁前脚请走陈老媳,她后脚就去跟黄氏道喜去了。
黄氏乍听这事,又是急又是气,又急女儿早产,生产大事关乎生死,都是要拿命在挣,出个半点差错可如何是好?气阿萁这死外孙女眼里没有外家,到了村里连门口都不拐过来说一声,眼里心里可有半点的外家亲戚,真是白疼这个丫头。黄氏本就是个多心的,两家先前就有心结,难保施老娘这苛刻婆子教唆的的孙女。
她这一气,兼陈大舅母在旁挑了几句,怒火上涌,硬着腰杆不上施家来讨这个没趣,直等得今日施进亲到岳家送喜饼,黄氏才知女儿又生了个小娘子。
要不是施进满脸喜气,她早哭嚎开了:她苦命的女儿啊,怎又生了个小娘子,这以后要如何过活?老天不给人活路了,那生子方不去求了来,实是个大过错。
黄氏挂忧女儿,再顾不得斗气,草草收拾了两身衣裳,嘱咐陈大舅挑个日将备的礼送来,就随着施进来了女婿家。施进回来的路上不大高兴,岳母得知自己添女,非但没有笑意,反倒凄凄哀哀的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过来报丧的。
黄氏哪里还顾得上女婿在那生闷气,一到施家撞着似笑非笑的施老娘,先送上一个笑脸,施老娘动了动脸皮:“亲家来了,快去看看你女儿,刚吃了一个鸡子,还不曾睡下呢。”
黄氏长舒一口气,施家还肯给女儿吃鸡子,可见还没嫌弃到底,她笑道:“亲家,你家理事的人手少,我来搭把手。”
阿叶正一筹莫展,看到外婆暗暗窃喜,拉了阿萁过来叫人。黄氏对着这一对外孙女,很不是滋味,大的自己想结亲,结果又不得,又气又不甘;小的这个,主意大心大,还和自己家不亲。
黄氏扯扯嘴角,笑了笑,摸摸自己的荷囊包袱,也没摸出二三四五来,道:“来得急,没有带半块糕来。”
阿叶未有曾觉,阿萁敏锐立马知得黄氏的冷淡,姊妹二人领了黄氏去陈氏那屋,陈氏见着亲娘,未语泪先流,瞥见后头站着的施老娘,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。
阿萁抱起小四娘,还是红通通的,吃了睡,睡了吃,鲜少有醒的时候,跟只小猪崽似得。黄氏接过手抱了抱,说了几句场面话,又塞回给了阿萁。阿萁接过,恰好小四娘醒了,一双乌溜溜,迷迷茫茫的黑眼珠。
她一喜之下,抱去给施老娘看,道:“嬢嬢看,四妹睁眼睛了,黑漆漆的,真好看。”
施老娘不耐烦地探过头看了眼,对上小孙女儿无知无觉、无忧无虑,纯澈干净的乌眼珠,怔愣地出了会神。
罢,她是狠不下这心啊,那些溺死的亲孙女儿的,对着这样的一双眼,是如何下得去手的?她这个狠心的糟老婆子做不到。
施老娘拿粗糙的手碰了碰小四娘的脸,又没甚趣味地收回手,唤道:“叶娘、萁娘,来一个去灶间生火,给你们外婆做口吃的,免得有客上门,嘴边还沾不到香的。”
阿萁又逗了逗小四娘,将她放回陈氏身边,道:“阿娘,四妹醒了,许是饿呢。你和外婆说话,我去给嬢嬢烧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