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人答道:“接生婆子说的妾,应是顾三妻子一个名唤阿阮的贴身使女。像他们这等人家,陪嫁的贴身使女,为笼络夫婿,大都会抬举成妾,那接生婆子只知得一星半点,也以为如此,才说是顾家逃妾。顾家谋逆事发前几个月,使女阿阮被顾王氏放了籍,还使银为她置办了屋宅,成了旁姓良民,因此不在顾家名册上。”
领头之人多疑,沉声道:“这般巧?这顾家莫非几个月前就闻得风声,早早更安排了退路?”
另一人想了想,道:“许真是巧合,属下打听顾王氏与她的贴身使女情谊深厚,她为她脱籍,许是想要抬举她为媵妾或良妾。”
“这个阿阮胆子倒大,前几日竟敢光明正大去探望顾王氏。”领头之人哼了一声,又道,“纵是成了良民,顾家子却是个逃犯,她裹藏逃犯,自也是带罪之身,不可放过。”
又不知过多久,外头阵摔摔打打之声渐悄,那领头之人唾骂一声,吩咐道:“让那接生婆子口述,命画师画了画影来,挖地三尺也要将她揪出来。”
“喏。”
她听着外头山响似得领命声,舌尖死死抵着上鄂,腾出一只手轻掩着怀里小郎君的口唇,防他睡中惊啼。暗室中闷热,热汗与冷汗混杂在一处打湿了整个后背,她耳后的一缕乱发蛇一般粘在那,好似会随时咬上她一口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外头人声渐悄,她却仍旧不敢出声,直到暗门那又传来一长一短的敲击声,这才呼出那口一直含在嘴中的浊气。明亮的光线透进暗室,她抱着小郎从暗室里钻出来。
大雨仍旧噼里啪啦打着屋窗,原来这雨还没停歇。
不,这雨是再也不停了,无休无止地落下。东躲西藏间,她与顾家义士失去了音信,京中处处都是官差,好似每一个都在搜查追捕。她不得其法,只好逞着匹夫之勇,凭着心头一口滚烫的热气,跌跌撞撞到了城西码头处。
到底还是露了痕迹,身上官差嗅觉敏锐,步步紧逼。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大船,她不知这条船从何处来,又要去到何处,眼见船上因着货物散落,几个船工惊呼忙乱,寻个空隙偷潜上了船。
她不过一只没头的苍蝇,专拣了脏乱臭窄的地方躲去。眼前这处船舱似是船工休憩的通铺,里头又黑又乱,臭气熏天,船板上床铺上乱七八糟扔着铺盖、衣物、草鞋、皮靴、酒瓶吃食。
黑魅魅的船舱中,有一船工竟没在外头忙碌,反而胡乱躺在一张床铺上,敞着短打衣衫,架着一条腿,一手拿着一只酒葫芦,嘴里低哼着:“春来三月三,燕儿聚又散,可怜我身儿单,无钱无米无瓦盖……”
小曲戛然而止,那船工似是惊觉有人,从床铺上爬起来。这人生得高大,眉目凶悍,兼吃了酒,整个人酒气冲天。
他和她都吓了一跳。
他没想到竟会有一个女娘闯进船舱中,木木地拢了拢敞开的衣襟,粗声喝道:“你这妇人,可是搭船人客?怎走到这处来……”他还要说什么,便听得外头声响有异,再看她,神色间就带上了怀疑。
她急得没了主意,抱紧怀里小郎,噙着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冲着他连磕了几个头,不等得他回应,又飞也似得起身找了个角落,将一床发霉恶臭的铺盖盖在自己的身上。
她的生,她的死,皆在他一念之间,她赌不得,又不得不赌。
几个官差凶神恶煞地搜捕到船舱中,嫌弃里头脏乱,随意翻了翻,喝问船工:“汉子,可有什么人躲到这来?”
她一瞬间,喉间发间,骇惧得几忘了呼气,惊魂不定间,她听到那船工抖抖擞擞道:“回天差,不曾见到什么人……可……可是走脱了什么大盗贼偷?”
“大盗贼偷?哼,告诉你,走脱了一个重犯逃奴,你要是见了,趁早报上来,还能记你一功,领得重赏。”
重利之前,至亲可抛,她的心整个揪缩在那。
果然那船工小心又迟疑地追问:“天差,不知是什么重赏?来来,天差吃口酒……”
她听了这话,浑身的血液倒流,将唇贴着怀里的小郎君稚嫩的脸:这番怕是走不脱,身在水上,不如投了水随娘子一道西去,黄泉阴司得个团聚。只是负了娘子的所托,怀中小郎何其可怜。
“什么重赏,你这等腌臜船工,走一趟远船,至多得个十两八两的银钱,你要是揭举有功,少说也得百两。”官差吃了几口酒,又不耐烦起来,“你多嘴多舌,问东问西,究竟有没有看到什么人?”
脏臭的船舱中凝着令人喘不过气的汗腥味,沉沉的,缓缓的,泥浆般慢慢流敞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