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老娘将饭桌拖到了院子中,铺了干净的素布,备了剪刀针线,领着全家一齐动手。
陈氏坐在桌边,边帮着剪花样,边担忧道:“叶娘和萁娘都是小娘子,元宵人多,挤挨着可怎生好?”
施老娘裁着纸,不以为然:“咱们是什么精贵人?挨不得碰不得?要不是我年老胳膊硬,我都想挎着篮儿一道去卖。”
陈氏呐呐不吭声,知道施老娘和女儿兴致高,不喜她泼冷水。
阿叶手巧,剪的蝶儿蛾子精巧细致,两翅振振欲飞,蝶须颤颤似动,绑在签子上赏心悦目。阿萁拍手笑道:“凭着阿姊的手艺,元宵定能买个好价。”
阿叶红着脸笑。
施老娘探过头看了看,难得舒展眉眼,夸了阿叶几句,再看看自己和阿萁、陈氏剪的蛾蝶,无一可能比得上阿叶,为难道:“独个拿出来倒也能入眼,放一块,一比对,可成了脚边泥,可卖给谁去。”
陈氏因前头说了施老娘不中听话,想着描补一句,便道:“不如我们只给叶娘打下手?帮着裁纸描边绑签子?”
阿萁扳着手指,道:“阿姊的虽好看细巧,却也费时费事,我们的虽比不过,成事却快。元宵才就这一两日,能得几个?不如分个三六九等,阿姊做的,卖得贵些,嬢嬢和阿娘做的次一等,我做的占个末等。”
施老娘笑道:“这个主意好。只叶娘一人做,实做不出几个闹蛾来,四个篮子一分,一篮子能得几个,稀稀拉拉地插在那,也不引人。”
陈氏笑起来,夸阿萁道:“萁娘虽不比叶娘稳重,却有好些主意呢。”
阿萁略一得意地抬抬下巴,阿叶一对美目里满是心服,跟着道:“妹妹好生聪敏。”
施老娘翻着眼皮:“好了好了,夸得她骨头轻,别只说话不做事,多做些闹蛾,多换点钱。”
施家上下都忙着做闹蛾儿,只阿豆不高兴,气呼呼地托着下巴坐在院门口,元宵她两个阿姊都要去桃溪卖闹蛾儿,却将她撇在家中,不得零嘴,也不得灯看,还要对着施老娘嫌弃的脸……阿豆越想越委屈,连施进为哄她扎得大红灯笼也不要了,接过掼在地下,哭道:“阿爹和嬢嬢偏心,好事只想着大姊和阿姊。”
施进忙捡起灯笼,笑道:“哪里偏心?因你太小,无宵人多好些拐子,将你掩了嘴,夹腋下一抱就裹挟走了,到时阿爹阿娘去哪里寻你?”
阿豆抹泪哭道:“明明阿爹也去,哪里就能丢了我。”
施进还要哄,陈氏眼看着施老娘阴下了脸,忙出声道:“豆娘不许胡闹,你两个阿姊去桃溪有正事,哪里是去玩的?”
阿豆不依,自己长到这般大,一趟也没看过花灯:“我也去,我也帮着卖闹蛾儿……”
施老娘本就强按着火气,不愿为教训小孙女儿误了正事,谁知阿豆竟不依不饶起来,拿起桌上的竹尺,大步过去揪住阿豆就是几尺子,打得阿豆鬼哭狼嚎,又骂道:“你去,你去,无宵你不去我也赶了你去,把你送给拐子拐了去。”看儿子儿媳两孙女要过来拉劝,先骂道,“生养生养,你二人只管生不管养的?十里八村,哪家的小娘子如她这般不懂事?不去外头打听打听,有多少人家将刚出生的小女娘溺死在马子里,又有多少人家,将小女娘几两银子卖给了牙人?如今我既没溺死她,又没卖了她,好生养着,倒养出仇来?”
骂得施进和陈氏二人的小心肝抖了几抖,阿萁和阿叶更不敢出声,生怕施老娘再说出什么摘心的话来。
阿豆哭得面红眼肿,隔壁许氏听到打骂,过来劝架,牵了阿豆的手,拦下施老娘:“弟妹教孙女儿还能往死里打的,大节下的,哭闹一声一声的,左邻右舍听了也不好。”用手抹了阿豆的脸上的泪,“豆娘不哭,歇口气,做错事给你嬢嬢赔个不是。”
阿豆吃打又吃吓,死死攥着许氏的手,许氏无法,又不明就里,与施老娘道:“弟妹,不如我先带了豆娘回去,等她哭得好些,再送回来。哭成这样,把肠子哭抽抽了可怎生好。”
施老娘收起竹尺,道:“大嫂不用劝,这丫头又凶又懒,再不打,性子不知偏歪到哪里去。”
许氏笑:“那也慢慢教,哪能一顿抽就抽好的。”她看施家院中摆出纸和布,似在做什么活计,心里好奇,又知施老娘不是个诚坦人,问也未必明说,便道,“弟妹全家好似在忙,豆娘小儿家碍事,我拉她家去。”
阿豆这当口怵怕施老娘,抹着眼跟许氏走了。许氏家去后搬了张小木凳叫她坐下,又倒了一碗水给她,自己坐在一边砍木柴。施小八、施小七几人听到声,一长串从屋后蹿出来,七嘴八舌地问阿豆怎又挨了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