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正皱着眉,微怒:“江二娘子,你家儿郎几时又猎得猪?”
村人中也不知哪个好事之徒,高声喊:“她家儿郎猎得猪,我三拳就打得死大虫。”有专门爱架柴拨火的,跟着嚷:“我都不用三拳,厉喝一声,那大虫就口鼻流血倒地不起。”
江二娘子大怒,指着人群骂:“与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何干,满嘴没个好屁。”
好事者大笑:“江二嫂,只你家嘴用在这些巧处。”
江二娘子说不过嘴,更觉受了委屈,悲声道:“一个一个尽来欺人,不与我活路。”又问里正,“你也算得官身,平时催人粮税倒是前脚跟后脚,如今看这些青壮欺我一妇人,倒是半字不问。”
阿萁看江二娘子撒泼无理,拉过阿豆,往施进身后躲了躲,江石见了,往前略站了站,倒挡在她身前。
施老娘正因要在村中分卖猪肉老大不悦,又见这妇人生事,瞪着眼,扁凸的嘴一撇,道:“我生子,是既生又养,你生子,却是只生不养。这里猎得猪的,哪个是你儿郎?”
江石不冷不热地冲着妇人唤了一声:“婶娘。”
江二娘子听到这一声称呼,“嗷”得一声干嚎,拍手拍腿大哭:“我的儿啊,这是摘我心肝啊……”
里正涨得猪肝也似得脸,怒道:“江李氏,你莫要再混闹,当初你将你子出继给你大伯家,立过文书,明过祖宗,邻舍族老都做过见证。写明‘自此各由天命,两无干系’。如今他将顶门立柱,你却来歪缠?”
江二娘子哭道:“便是出继,就连亲娘也不认?”
里正极不耐烦,冷笑道:“既是已经出继,他便是别家子,他有他的父母奉养,你有你的儿孙孝敬。没得别家养大的儿郎,一并承了田产香火,倒要仍旧拜你作高堂?天下岂有这样的好事。当初为了几亩良田将骨肉送与他人,多年也没见你了呼儿叫宝的,现如今倒又似反悔,一声一声哭起母子天伦来。”
江二娘子大哭:“当初何尝是为良田出继的我儿?明明是见我大伯无家无子,不忍他百年后坟头连碗凉浆都无。原本就是一家骨肉,我夫与我大伯一条肠子爬出的手足兄弟,出不出继,拜的还不是同一个祖宗?左右还是一家。”
施老娘却听得笑起来:“真是驴粪蛋子涂得两面光。你家与赖大虽是兄弟伯叔,却是分门别户,两户人家。当初你姑翁这头归了西,你们那头分了家,田地家什,连只碗,连双筷都分个精精光光,现在倒说一起家人?也不嫌害臊。既是一家人,怎不将种的田地还给赖大。”
江二娘子也不知是羞还是的气,鼓眼撮腮,将泪一拭,声声问道:“哪里是为着田地,哪里是为着田地?我自家也有田,何苦将我儿出继? 实是不忍心看我大伯断了香火。他那时泥猪赖狗,浑没个人样,分得几亩地倒卖一半拿去赌钱,与人斗狠被打个半死,有今日没明日,哪个良家女愿嫁他?他自家也断了心思,只道一口锅一只碗过活。我家夫郎心善,怕他兄弟死后连个烧纸钞的都没,自家又养得几个儿郎,这才将二子出继给大伯。”
“谁知倒是受了他骗,如今他要当忘八,也不知哪寻的妇人,连带大小一并娶了家去。”江二娘子口沫横飞,愤愤道,“他要当冤大头,给别路人家养儿,自由他去,偏拖累我儿,可怜我儿小小年纪三更天打渔四更天砍柴,挣的仨瓜俩枣都填了野种。那野种穿得簇簇新,我儿穿得破破烂;我儿山也进得河也下得,野种倒是连个风都舍不得吹。听闻还要买纸笔,送他去私塾进学,这是拿我的儿血肉去喂养他那继子。”
村人听了她哭诉,一时俱无言,村中丁点大的地,前后邻舍都晓得几分,也听得几耳朵风言风语,连里正都有些犹疑不定,赖大是个荒唐不知分寸的,真个做得出这等苛刻事。
阿萁抬眼偷看江石,他半天不发一语,那把尖刀别在腰间,锋利森冷,细看还有没拭净的血迹。
风静悄无声,江石终于开口,他道:“婶娘,两家亲戚,不要诋毁侄儿父兄。”又轻笑一声道,“婶娘不要东拉西扯,只明说为哪桩哪件?”
江二娘子哭道:“我儿这是生生被歪带了,儿郎还是要养在自己跟着才是正理,我只求我儿归家。”
里正不禁皱紧眉,斥道:“胡闹,契也立过,书也写过,哪由你一妇人说反悔就反悔。”
施老娘挑拨道:“别是因你家大儿病了一场,家中无人做牛马,才想起出继的二子来。”她将眼一斜,嘴一歪,道,“这是嫌丢的瓜长得好,要捡回家去呢。”
江二娘子被说得慌乱,两眼没处安放,怒道:“我做娘的,还能害得自己亲骨肉。”又拿手扯住里正,道,“里正,你今日可为我做主,叫了族老来,我要将二子要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