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患奇么?沈寰简直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这个人,咬着牙道,“一个仇家。”
蒋钊一怔,半晌挤出一个堪称幽怨的笑,“你仇家还真多!不过我问的不是昨儿晚上那个,是……你冒了人家名字,叫纯钧的那个人。”
轮到她发愣了,心里念着那两个字,人也跟着痴痴的。倒是很想再听他叫一次,虽见不着人,但光听名字,也觉得喉咙里涌上一阵阵甜意。
她不说话,静静的坐在那里。人是入了定,可脸上的神情全是怅惘。
蒋钊自忖认识她以来,见过她英姿飒爽,意气飞扬,狠辣狡黠,沉稳绝然,却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。
不动不语,鬓发微微有些乱,身上又是血又是水,多少有些狼狈。可眉尖若蹙,眼含秋水,她难得婉约起来,竟像是一幅难描难绘的工笔仕女画。
他抑制不住的吃味,“怎么,不能说么?还是难以启齿?”带着几分恶意,他也说不上为什么非要如此,“不就是一个和你有婚约的人么,白音早就跟我哥说过了。可笑那会儿,她还死不承认你是女的,也就骗骗我哥那样的实诚人罢了。听说后来他又有了人,把你给停了。这种无信无义的男人也值当念念不忘?再者说,既那么喜欢,怎么又舍得抛下,索性回去找他不就完了。”
“你懂什么?再说你也管不住!”她恨恨盯着他,他奚落她也就算了,看在他为她受了伤的份上,她可以不计较。但他不能奚落顾承,一个词,一个字都不行。
他拧着眉,大约是没叫人这么喝斥过,“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!有什么好遮掩。哼,就你这么个脾气,是没几个男人受得住。”
蒋钊素来是公子哥儿做派,等闲也不会哄人,更别提沈寰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少女。一时间双双沉默,两下里各自运气,本就不热络的场面,透出无限尴尬。
面前一簇火燃得正旺,火星子噼噼啪啪的,一下窜的老高。她侧身坐着,火光映在她脸上,一半明媚,一半幽暗。他的心咯噔一下,随着那抹明媚,终是渐渐地软了下来。
“事儿都过去了,还有什么放不下的?”他讪讪的,又有几分认真,“你不愿意说,我就只好瞎猜。估摸是你家败落,那人多少觉得是个负担。你又满心惦记着报仇,学了这一身的武艺,哪个男人能招架得住?你还别说,人家要是有家有业,想安安分分过日子,确实也没必要为了你亡命天涯。夫妻是同林鸟,尚且大难来时各自飞,何况你们还不是夫妻。世道不好,人心各异,依我说,要紧的还是找个志同道合的人。你还年轻,不用把精力浪费在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身上。哎,我说了这么些,你听明白了没?”
听得再明白不过了,不就是找个志同道合的人嘛,就差明着说那人是他自己了。
沈寰不想再扯这个,倒是抓住他的话把儿,笑问,“好像挺有经验的,难不成也叫人坑过?夫妻本是同林鸟,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,显见着是有些故事的。”
他不避讳,大大方方的点头,“没经过,但见识过。”牵了牵嘴角,扬起一个淡薄的笑,“这话说的,就是我父母的事儿。”
抬起眼,本来就浅的眸子被火光映衬得更透亮了,像是两颗琉璃珠子,“我娘是胡人,我算是个,怎么说呢,汉人管我这样的叫杂种……一个胡女,打小流露四方,被卖到大户人家做舞姬,长大些被转手送给一方长官。长官的大老婆善妒,对她非打即骂,一天好日子都不叫过。她实在活不下去,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偷跑出来,遇上了一个男人。赶巧这人也是做官的,还是她前头那位的下属。这男人知道她的身份,心里也害怕,可架不住她苦苦哀求,还是收留了她,把她悄悄地藏在一个地方。”
“男人照顾她,照顾得不错,每次去看她虽然都偷偷摸摸的,但是两个人都觉得很快活。天长日久,到底还是生出不该有的感情。其实,也许早在男人遇见她的时候,就已经动了心,谁晓得呢……他们背着人好,男人家里原本有老婆也有孩子,可是这会儿全顾不得了……”
他说着一笑,不无苦涩,“没过多久胡女有了身孕,生下个男孩。男人高兴得了不得,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母亲、妻子交代,可是心里总觉得,这才是他想要的儿子。他给孩子请最好的先生,文的武的,一样都不落下,简直是按着嫡子的路子在培养。可笑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,还天真的以为,自己就是父亲唯一的儿子。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了八年,终于有一天,他偷听到父母在争吵。母亲厉声质问父亲,究竟预备把他们母子藏到什么时候,这样不见天日的生活,要过到哪一天才算是个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