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前坐着的人向前趋近了些,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。几日不见,他人怎么瘦了一圈,唇上冒出一层青色胡子,下巴上也有新长出的胡茬,眼底一片郁色。除此之外倒也还好,只是因为消瘦而显得憔悴,却也不损他眼底洋溢的温柔关怀。
这个人依然清朗明澈,仿佛春庭月,照得人心里溢出恬淡的宁静和喜悦。
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,烧俨然已经退了,就是不知那毒散的如何,“你醒了,这会儿觉着有力气么?”
她捏了捏拳头,嗯了一声,“好多了,这毒没那么厉害。”见他表情半信半疑,她清了清嗓子,慢慢说着,“真的,尤其是服了解药之后,更加不碍事。烦人之处就在于热毒难消,非得烧个十天半月不得好,不过是折腾人罢了。”
能一气说这么多话,虽然说得有些慢,但看样子是好多了。他放下心来,点头道,“幸亏你还知道解药的方子,要不然就真的险了。”
她翻了个身,侧过来看他,“我说过的,死不了,哪儿能那么容易就着了他的道。”
说着眼睛瞟到放在枕头边上的一把匕首,金子做的刀柄,刀鞘也顶漂亮,“这又是做什么?”
他看了一眼,不禁一哂,“随手搁在那儿的,我怕他借机回来寻事儿,以防万一。”
“你也想到是他做的了。”她轻声笑笑,“其实不用担心,他不会杀我。或者说,他不敢杀我第二回。他有多少本事他自己心里清楚,在京师惹上命案,他怕逃不掉。”
说完却又一阵笑,望着他问,“要是他真来,你还打算和他拼命?”
他无奈的看了她一眼,点了点头,算是回答她的话。
“真傻。”她摇了摇头,“你跟他又没仇,何苦以命相搏。我都告诉过他,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。”
他叹了口气,沉吟着说,“本来不想说的,现下你好了,我不得不说,你这番苦头吃的也不算冤。”
非得这么是非分明,她撅着嘴不说话,半晌咬了咬唇,说道,“是啊,你总归是把我想成坏人的,任性自私,不择手段,是不是?”
不由负气的瞪了他一眼,心里不满,肺里也不舒坦,忽然间一阵咳嗽。他又顾不上回应了,连忙起身拍着她的背,又回身去取水。等她咳完,慢慢扶着她坐起来,喂她喝了几口清水。
他身上的衣裳是新换的,有着淡淡的太阳味道。这人还是从里到外的干净清爽,只是有时间换衣,却没时间刮脸,显见着是不敢离开自己太久,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下来,他统共睡过几个时辰。
闻着他的味道,心里一阵暖洋洋的。她接着方才的话,缓缓道,“他报复过了,我们就算扯平了。就为你方才那句话,我心甘情愿受这茬罪,过后绝不再难为他。可是有些事儿得教你明白,我不是他们嘴里说的那样坏。”
喘了口气,她接着幽幽道,“我师傅是个心比天高的人,他故意不传我武艺,其实是想要我帮他向父亲求官,然后再来交换。还有一则,我虽让丫头去引诱他,可也要他肯上当才行。他本就有那个意思,你不知道,他们道家有种修炼的方式,就是修房中……要采阴补阳。他早存了这个念头,只是没人助他一臂之力。这事儿说白了是你情我愿,他有所图才会上我的当。事后我的确不想成全他,才撵了那丫头去外埠。可是当时年纪小,没想那么多,忘记她早已失身。究竟是害苦了她。所以这桩事里,我最对不起的,不是旁人,只是那个女子。”
顿了顿,少见的流露出一记苦笑,“不过我也因此得到了报应,后来自己不是也被人卖去了那种地方……”
他眉头倏然一皱,急忙打断她,“别瞎说,没有的事,那不是报应,纯粹是你舅舅没良心,你千万别乱想。”
她淡淡笑着,“你倒肯安慰我,其实若不说破,我知道你心里对这事儿还是有芥蒂,是不是?”
当时她不过才八岁,想不到那么周全也是自然。她说的理由,他虽不能完全认同,可她肯承认自己做的不对,也算有了些突破。事情已然发生,再去纠缠谁对说错,又有什么意义?
“我知道了,也并没有那么怪你。我说过,倘若将来能有机会,再行弥补当年的错。我只是希望,你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事,要知道,有些举动,会给别人带来一辈子的痛苦。”
她点点头,是完全认同的态度,眼睛里慢慢闪着些光亮,“是认识了你,我才了解到,许多时候应该多替别人考虑。”想了想,禁不住眼中含笑,“要是因为你,我变成了一个好人,你说,该不该算你功德无量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