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又陵颓然一叹,待离开这片伤心之地,忽然听到一声愠怒的声音言道,“你做下这样的事,还有脸在这府里待下去,我要是你早就羞得一头撞树了。”
他一听之下,已知是杨崇的妻子甄氏的声音,他不愿听人家夫妻争吵的言语,忙打起精神欲离开。那甄氏质问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,“先不说你是否对得起我和孩子,你便对杨慕也没有丝毫愧疚么?我们如今一家都仰仗他才能衣食不愁,你却做下这样的事,既然敢做,又为何不敢去认?难道还要你弟弟替你再养下这个孩子么?”
谢又陵心头一颤,甄氏话中之意令他迷惑,但杨慕二字却让他瞬间警醒起来,他们谈论的话题与杨慕有关,并且好似杨崇做下什么对不起杨慕之事。他不由下意识停靠在那树下,侧耳去听。
杨崇心内既痛且悔,和绿衣一段孽缘如同压在心口的大石令他难以呼吸,又实在憋闷难过。待知晓绿衣有了身孕,更是心惊肉跳了许久,他自然知道且稍一推算便明悉,那孩子只可能是自己当晚纵情之后的结果。这事他清楚,绿衣清楚,杨慕更该清楚。可杨慕从未对自己苛责过一句,他每每想起,更是羞惭得无地自容。
他憋得太过难受,终是忍不住向妻子道出了那晚之事,岂料妻子听后大怒,气恼的原因竟是他的懦弱、无耻和逃避担当。他百口莫辩,也正是辩无可辩,只是垂首任其指责,良久颤声道,“是我做错了,可是我不敢去认,那是……那毕竟是国丧期间,我居于公主府邸,却和驸马的小妾有私,令其有身孕,这样的事传将出去,我岂有活路。我若是出事,你……你和孩子们又该怎么办……”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。
这一番话不吝于晴天霹雳,打在谢又陵身上,令他双腿猝然一软,耳中轰鸣一片,眼前亦是朦胧迷离。原来错了,全错了,他精心构陷的那个理由本就是杨慕心口一道流血的伤口,而今他又在其上再添一刀。
他们所有人,妙瑛、佑堂、杨崇、绿衣、还有他自己,人人皆有自己的执迷,自己的无奈,自己的不甘,却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成全自己,被牺牲的始终只有一个,那无辜明净的灵魂还能承受多少负荷,他已不敢想,亦不敢再去冒险。
第91章 福履绥之
卯时刚过,佑堂正由侍妾伺候着盥洗净面,才穿戴好衣衫,就听内侍来报,“公主府的谢长史来了,说是有紧急之事要面见王爷。”
佑堂眉头一皱,道,“紧急之事?他神色如何,可有匆忙慌乱?”
内侍回想一道,回答,“是有几分焦急,一个劲催促臣,臣实在没法子了,只好这么早就来打扰王爷。”
佑堂微微点头,挥手令内侍退下,心内不免彷徨,他最担忧的便是谢又陵此刻变卦,他已容不得再有反复,当即匆匆理容,快步朝前厅走去。
谢又陵一夜未眠,眼底的乌青附在苍白的面容底色上,更令人心惊,见佑堂匆匆而来,他越步上前一把抓住其手臂,低声道,“那奏本你可有给皇上看过?”
佑堂侧目打量谢又陵,见他眼中全是焦灼,心头一跳,点头道,“昨日便已面呈皇上,怎么,你又后悔了?”
谢又陵倒吸一口气,接连后退了数步,摇头道,“不行,决计不行,他是被冤枉的,那事不是他做下的。”他闻悉答案,心念既起,当即不假思索地向门外冲去。
佑堂早有防备,一把将他拽住,质问道,“你此刻是不是要去面圣,告诉皇上你奏本上写的原是子虚乌有之事?”
谢又陵脱口道,“是,我早前不知道,现下知道了,就不能再借此攻讦他。”
他奋力挣脱,佑堂亦全力拦阻,死死地将他扣紧在怀里,任凭他的手肘顶在肋骨胸膛,顶得自己一阵剧痛。佑堂看着他状若癫狂,心里又气又恨,直想将他一掌打翻——偏生却又舍不得,只得在他耳畔喝道,“你不要命了,那是欺君,连我也一并受牵连,你当真对我一点……一点顾惜都没有?”
怀中的人身子蓦然一松,佑堂却不敢松懈,趁着这档口扬声喝命门外侍从入内,命其将谢又陵团团围住,吩咐道,“将他看牢了,绝不许放他踏出这院子半步,若违此令放跑了他,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。”
谢又陵气结,咬牙道,“你凭什么关我,我要回公主府,我若今日不归,公主势必会想尽办法寻我,早晚会寻到你这里来。”
佑堂见他已怒得目眦欲裂,心下一阵凄惶,连适才那想要掌攉他的心气亦耗尽,绝望中目光瞟到桌上的茶盏,有气无力地笑道,“你以为经此一事,小瑛还能原谅你么?你回不去了。我请你在此处好好待着,静静地想想,最好珍重自己,不要做些无谓之举——倘若你还想要杨慕平安的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