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瑛眉头一蹙,见杨瞻已有些狐疑的转头望向自己,不由得心里一紧,忙笑道,“不过是染了些风寒,原是怕把病气过给皇上和母妃,才不叫他进来的。累您挂怀了。”
嘉太妃不知杨慕受责一事是瞒着杨瞻的,只摇头不耐道,“那么些驸马里头,属他最不成器,亏我先时还看他是个清俊相貌,样子又是极聪明的,谁知全不中用。如今看来竟还不如你那些个蛮子姐夫们呢,在京里混成这样,动辄便惹皇上生气,连带你都跟着一起没脸,也太不成话了。”
妙瑛听得胸口一阵起伏,却是不动声色道,“哪儿有母妃说的那般糟,他也有他的难处,皇上因他父亲的事对他有微词,自然要求也更严些,不过是为着历练他。何况即便他这辈子都不得重用,也还是皇考御赐给我的驸马,只要他敬我,待我好,不比其他的都重要么?”
“对你好有什么稀奇?眼下他只剩下个都尉的头衔,一切都得仰仗你,他敢不对你好么?”嘉太妃轻蔑一笑,放缓了声气,推心置腹道,“小瑛,你年纪不小了,该当知道,那些情话都是虚的怎好作数,民间还有话说道,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来时各自飞!说的就是你眼下这个情景了。他杨家已是一败涂地,再难翻身,你跟着他别说前程没有,就是在宗室里也抬不起头来。皇上仁厚,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命,可哪里还能够像从前一样?这话我早就想跟你说,只是怕你看着他年轻俊俏一时舍不得,你可别错了主意,耽误了你的前程,更是耽误了容安的前程。”
嘉太妃薄薄的嘴唇一努,指向杨瞻,见妙瑛一时无话,又接着道,“杨潜有大罪,论理他杨家的后代日后下场科考,入朝为官都该是不许的,可安哥儿到底是你的儿子,有一半李家的血脉,合该算做宗亲。只要离了那个姓氏,离了那个家门,日后定是个有出息的。皇上看在你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,他最亲近的妹妹份上,也会给这个外甥寻一个好出路。只有这样,咱们的子孙后代才能永葆富贵尊荣,才能不至沦落为平民百姓。”
妙瑛不愠不怒,嘴角衔着一抹笑意静静地听着,那笑容甚为清浅合宜,嘉太妃凝目看了女儿许久,只觉得微有些古怪,可又说不清这古怪之处究竟在哪里,直到她望向妙瑛的眼睛,方明白过来,原来那美丽的双眸里是一片冰冷的疏离,如同秋日的寒霜,看久了只会让人遍体生出丝丝凉意。
嘉太妃一凛,竟然有些畏惧这样的笑容,她垂下双目,定了定神,终是有些不甘,预备再劝慰妙瑛时,忽然衣袖被牵扯的动了动,只听杨瞻好奇中带着些许疑惑的问道,“外祖母说的人是,父亲么?他很不得皇上舅舅喜欢,所以外祖母也不喜欢他了么?”
妙瑛心中一颤,蓦地想起杨瞻还在听着母亲的话,或许他已能听懂很多,她当即笑着冲杨瞻招了招手,道,“安儿听错了,外祖母说的不是你父亲。”她一指殿中侍立的内侍,道,“这会儿太阳出来了,安儿和他一道去园子里堆个雪人,又暖和又有趣,你若是堆的好,我便请你皇帝舅舅一道来瞧,兴许他一高兴还有好玩的赏给你。”
杨瞻到底是孩子心性,听到有的玩自是兴奋不已,匆匆忙忙给嘉太妃和妙瑛行了个礼,便拉起那内侍一径朝殿外跑去。
待得杨瞻跑远了,殿内立时安静下来,妙瑛凝眉长叹了一声,缓缓道,“母妃适才的话,我都听明白了。您担忧的事,不过是安儿日后的前程。我今儿也不妨跟您说实话,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他入仕,更没打算给他请封什么爵位,他日后能做个清净自在的普通人,才是我今生的心愿。”
“你糊涂!所谓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”嘉太妃面色忡忡,恨铁不成钢的道,“我读书不多,也听过一句话,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。你这可好,才不过第二世便要将世人都羡慕不及的荣华拱手送人,眼睁睁地看着它付之东流么?”
妙瑛从容一笑道,“母妃这话说的好,富贵就如同外头的积雪,既然终归要消散,又何必执着的抓在手里?别说君子,就是帝王家,千秋万代的有谁见过?再过几百年,兴许李家也不过是平民百姓,又何来那么多未雨绸缪,子孙后代的事自有他们各人操心罢了。”
嘉太妃被这几句话噎得茫然无语,又惊得目瞪口呆,像是打量怪物似的看着妙瑛,半晌呐呐道,“疯了,你真是疯了,竟说出这样的话来。”她气喘了一阵,重重一叹道,“当日你父皇真不该给你定这门亲,我瞧着你果真是被他带累的不轻,连脑子都不好使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