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瑛静静听着,只觉得一颗心被扯得粉碎,她仰起头,借着一声长叹舒散心中弥散的疼惜,反手握紧他,自一片泪光中凄然一笑道,“你是怎样的人,我一早便很清楚。我若喜欢的只是从前那个皎若明月一般的首辅公子,那么你今日这番话当中我下怀。你说自己百无一用,可当日皇考希望你与我琴瑟相和,你父母希望你看顾杨氏子孙,这两样你全都做到了,便不算辜负他们。你心心念念的都是旁人加诸在你身上的寄望,兢兢业业从不肯有失,为何却不记得对我的承诺?与我不离不弃,相伴相守……若这些你都忘记了,也总该记得,当日南苑行猎之时,你曾救我一命,如今我亦直言相告,李妙瑛此生欠你一条命,一份情,你若执意不要这情,我也只好用命来偿还你了。”
杨慕身子狠狠一颤,不想妙瑛的话如此刚毅绝决,他在一片震惊中朦胧地想到,妙瑛赤诚的心迹,笃定的言辞确是昭示着,她对他的情感从未有丝毫动摇,反倒是自己一番言语亵渎了她的心意。他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下念及这些,不禁有些悔恨,有些焦急,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,倒是一口气吸得急了,呛到喉咙处,当即剧烈的咳嗽起来。
他咳得身子一阵起伏,双目通红,妙瑛也不知是他憋的难过,还是被适才那番话引的泪水充溢,忙轻拍着他的背,摩挲了好一会,见他咳喘的好些了,方俯在他耳畔道,“你知道我的心意了,就快些养好身子,咱们日子还长着呢。”
杨慕喉咙肿痛,头愈发的昏沉,终是无力支撑,身子渐渐软了下去,口中似呓语般喃喃道,“你不该如此,我……我不值得的……”
妙瑛望着杨慕缓缓合上双眼,沉沉睡去,才惊觉鼻中已酸涩得快不能呼吸,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化作两道细流,淌过她的脸颊,她不想取下帕子去擦拭,便任凭它一点点干涸下去,那收紧的有些发涩的皮肤像极了她此时的一颗心。她在四下一片安静里,聆听着自己泪水滑落的声音,杨慕短促细弱的呼吸声音。一双手已在袖中握紧成拳,她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,她要想方设法护得他周全,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成为皇帝砧板上的鱼肉,任人肆意凶狠的宰割。
杨慕那日在寒风细雪中受杖,肺里灌进了冷气,此后数日高热不断,咳喘不止。太医用了不少时日的药,虽降了温度,却没能止咳,一直迁延了半个多月才稍稍有些好转。待他终于能起身靠在床上,望向窗外时,已是草木凋蔽,朔风四起,一派肃杀的冬日景象了。
暖帘掀开,妙瑛带着一身的寒气进了房中,放下手炉脱去大衣,在熏炉前站定暖了暖身子,打量杨慕一阵,点头笑道,“今儿的气色好多了,我叫人预备了粟米粥,你且用些,病时伤了肠胃,如今可得好生调养。看着愈发的瘦了。”
杨慕见她已换了玄色五彩/金边鸾凤穿花罗袍,外罩着银红比甲,光看装束已能想象外头的清冷,想想自己一病半个月,不知不觉间竟有了岁月忽已晚之感,他轻声笑叹道,“这病从秋缠绵到冬,想是被严寒吓得气怯,终于肯离了我这身子,我已好多了。”他顿了顿,微微笑道,“安儿前些日子吵着要来看我,等晚上他下了学,叫他过来罢,我也有些想他了。”
妙瑛在床边坐下,接过绿衣递过来的粥碗,用汤匙轻轻搅着,不禁挪揄的笑道,“你又知道想他,当日病得七死八活还对我说那番话。”她扫了一眼侍立在门口的绿衣,笑声压低了些,“也不想想,若真分离,安儿是随了你杨家,还是跟了我这个母亲。”
杨慕心中羞馁,只盯着那碗上的斗彩桃实花纹,不敢抬眼,半晌低声道,“是我考虑不周,以后再不说那样的话了。”
“这便是了,你这样自苦,连带你大哥都跟着难过。”妙瑛轻叹道,“他已悔的什么似的,只说自己连累了你,直要搬出去。我劝了几次好容易才把人留下。你也别想那么多,往后咱们自在府里安静过日子,也不必去外头惹眼,叫他寻不出错处才是。”
杨慕轻点了点头,忽又想起一桩事,抬首问道,“今儿是什么日子了?”
妙瑛知他心中所想,一笑道,“你还记得这个,明日才是万寿节,我已命人去给你告了病,阖宫盛宴自是不用你出席,你都这样了,他的生日,还是两不相见的好。”
杨慕感念她想的周到,一时又想到杨瞻,“安儿要去么?我……我想着,皇上未必愿意看到他,他……是越长越肖似父亲了。”
妙瑛盛了一勺皱送到他嘴边,见他神色忧虑,柔声安慰道,“你既担心,我就想个办法不带他进宫去。不过你也担心的过了,安儿好歹也是我的儿子,他的外甥,且他还小,终究碍不着什么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