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瞻愈发不服,低声道,“母亲也太过武断了,儿子纯是为了练字,什么时候能像姨奶奶那样,写什么都那么像回事才好呢。她都说了,再临几篇我大约就可以出师了。”
妙瑛恼他太过有主意,待要再说两句,杨慕已微笑道,“安儿有自己的心思也不算错,何况不影响他默诵文章。”他一顿,抓起杨瞻的手,温和道,“只是你才启蒙不久,规矩总是要依足才能养成好的习惯,先生对你要求严些是为了你好,以后还是要听从先生的教诲。”
杨瞻听罢眨眨眼,认真的点了点头,又觉得有些不够,诚恳的补了句是。妙瑛简直无可奈何,瞪了半天的眼,才道,“罢了,我的话总不及你父亲的有理,他说的便是圣旨,再没有比他的话更管用的了。你这会子安也请了,还不去换了衣裳再过来吃饭。”
杨瞻只好答应着,对着父母躬身行礼才退了出去。待他一走,妙瑛不免笑着埋怨道,“偏你惯着他,我这白脸还是敌不过你的红脸!我不依,这般下去我可要管不得他了。”
杨慕笑道,“他心里怕你,自然会听你的。反正咱们家早就是严母慈父了。”他想了想,又问道,“方姨娘近日可好?安儿和她倒是投契,想来她一个人在后院住着也怪寂寞的。”
妙瑛轻轻一叹,道,“可说呢,我隔几日就会去看看她。精神也还好,只是人越发的瘦了,懒怠饮食也懒怠动弹,成日里只弄笔,写些公公的旧作。想不到她是个这么长情的人,可惜没有孩子也没有希冀,就成了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。”
杨慕黯然一阵,道,“她这一生也苦,我能做的不过是荣养她一辈子,倘或她有天能想得开,愿意改嫁,我也不会有半点异议。”
妙瑛连连摇头道,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,她虽柔婉,内里却极是执着。一个女子,好容易得了珍惜自己,且又是自己仰慕已久之人的爱,便如同一个饮惯了建州龙团的人,轻易再喝不下一般的清茶了。”
杨慕轻轻一笑,颌首道,“由奢入俭难,人人皆如此。说到这个,往后她的所有开销都记在我头上,我既承诺过要好好照顾她,这件事就一定要做到。”
妙瑛轻嗤了一声,笑道,“你又和我生分,什么你的我的?咱们难道不是夫妻?不是正经生活在一个府里的人?”
杨慕缓缓摇头,一笑道,“是,你说的都不错,但她是替父亲守着,便该由我来养她。我眼下还负担得起,若是有天我连这点进项都没了,也只好求你委屈自己,帮衬我些了。”
妙瑛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阴云,她摇了摇头,故作轻松道,“刚才大话已许下了,这会再说已然晚了。都尉大人,我刚让人备下了些木樨银鱼,鲜菱角和樱桃笋片,都是素日都尉爱吃的,可否赏脸和我一道用些啊?”
杨慕笑了笑,起身牵起妙瑛的手,他的掌心一热,手指碰触到妙瑛滑腻温软的指尖,心里也跟着一暖。他垂目默默地想,倘若岁月安稳,无灾无患,便是让他从此以后都只能闲居在家,隐去所有的锋芒,他也会甘之如饴。于他而言,那样平静流淌的幸福,已是夫复何求。
数日后,京城已笼罩在漠漠秋意中。杨慕因在宗人府时腿上受了伤,又继而受了寒气,一到阴雨天气里,双腿竟会感到隐隐刺痛。他想起从前父亲罹患风湿,常常在这个时节屋中就摆放了火盆,不免又心生了感同身受的疼惜和痛楚。
他不欲让妙瑛担忧,只是一味刻意的瞒着,反倒是素砚看出了端倪,几番支吾后终于忍不住劝道,“二爷腿上疼得厉害?还是请大夫来看看才是,若耽误了岂不成了老爷从前那般,只怕到时候更是难治。再说,二爷也该用些炭火去去湿气才行。”
杨慕摇头道,“这病最是难好,父亲看过那么多名家,也经年未愈。忍忍也便过去了。倒是天气凉了,方姨娘那小院里该添置些过冬之物,你把从内务府领的银子交一部分给谢长史,让他帮忙采买罢。”
素砚神色一紧,忙垂下眼睛,半晌也未答言。杨慕觉得奇怪,追问道,“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素砚怔忡了半晌,才吞吞吐吐道,“前日就该发俸银了,我去内务府领,结果管事的说,让我再等等。我因见旁人都领了,便问他为什么偏我们都尉得等。谁知,竟招了他一车的话。最后也只撂下两句,如今太仓银吃紧,皇上还要那内帑来补呢,旁人少不得就多等几日罢。”
杨慕心中一沉,不禁暗自思忖道,“皇上抄了杨家,清算的财物共是朝廷十年的岁入,竟还是不够用么?”他虽有些忧虑忐忑,依然面色平静,只吩咐道,“既是朝廷有需,原本也该咱们等等,你不要再去催问才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