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淡淡的笑着,他想起从前在永寿宫中独自祭奠母亲,那时正值妙瑛满月之礼,嘉嫔晋位为妃之时,彼时他独自品尝的寂寥与不甘,终于可以在今日一扫而空了。
他朗然笑道,“如此甚好,小瑛这般知礼懂事,为朕省却了不少麻烦,怨不得皇考独独钟爱于你,朕也舍不得不疼你啊。”
妙瑛谢过皇帝称赞,又强颜欢笑周旋于帝后身边说笑了一阵才返回公主府。她坐在书案前,铺陈好奏本,几次提笔却只觉得心乱如麻,一个字也写不下去,这几日她强忍住心中焦灼,硬是不去宗人府打探杨慕的消息,她知道自己此刻无论做什么,都会成为众矢之的,皇帝亦不会为着她对杨家有所垂怜,可她如今却是连母妃的福祉都一并搭了进去。
再度搁笔,她终是唤来绿衣,吩咐道,“去找又陵过来。”她知道自己写不出那请辞的奏本,只好令谢又陵代笔完成。过了片刻,绿衣去而复返,却仍是独自一人,“谢长史出门去了,临去时交代了底下人,说是去庆王府了。”
“庆王府?”妙瑛的太阳穴没来由的突突跳了两下,也许谢又陵是专程去佑堂那儿打听杨慕的情形,她一时猜想起杨慕的处境,却终是不敢细思,只觉得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,竟比适才还要多了几分惶恐不安。
佑堂确是连日来都躲在府里未曾出门,他对着外头称病,实则心中确是不痛快,自那日见了杨慕受刑的惨状,他镇日眼前便恍惚出现那血肉模糊的场景,连吃饭睡觉都不觉安稳。趁着今日午后阳光尚好,他坐在庭中一株西府海棠之下闭目养神,耳边听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一个柔媚的声音轻声道,“王爷,妾给您送些新下的荔枝,湃在冰水里有一阵了,这会子正是清凉爽口,您且用些罢。”
佑堂睁眼眼,见自己的侍妾朱氏正含情脉脉的瞧着自己,他眼下什么精神头都没有,便只淡淡点头道,“放着罢,一会儿再用。”
“一会儿就不清爽了。”朱氏娇滴滴的道,“王爷这些日子都好没精神的,妾也不知您到底有什么心事,若是当真无趣,妾给您唱段昆腔如何?”
朱氏入府前是京城有名的小旦,本就是在一次堂会上被佑堂看上的,闲时佑堂最好寻她唱个曲解闷,如今听她这么说,佑堂倒是霍地一下睁开眼,怒道,“你敢唱,我还不敢听呢!眼下是什么情形,国孝家孝,你敢在我府里唱戏?真是无法无天了,本王素日担待你们太过了,还不出去,没事少来我跟前惹眼。”
那朱氏平日里重话都没挨过一句,猛然间听他大声呵斥自己,只吓得花容失色,一壁起身已是泪花含在眼眶里打转,到底不敢在他面前哭出来,只得抽泣着匆匆告退而去。
待她去了,佑堂顿时觉得天地安静许多,便又合上双目任自己不思不想,半晌忽然听到一个清洌的声音慢悠悠地道,“王爷好大的火气,连爱妾都骂走了,这般不怜香惜玉可不像您往常的做派。”
佑堂猛地睁眼,起身定睛望去,只见谢又陵一身白衣,长身肃立在海棠花下,嘴角衔着一抹淡笑,却是目光冷冷的望着自己。他忽然心中一阵通透的清明,隐隐地明悉了眼前之人到此的用意,他强压住狂乱不已的心跳,云淡风轻地笑道,“你怎么来了?我府里的人真不济,堂堂公主府长史驾临,竟连个通报我的人都没有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偷偷地潜了进来——探我的病呢。”
第61章 西陆蝉声唱
谢又陵静静地与佑堂对视了一阵,缓缓笑道,“臣是来探病,见王爷无恙,臣便安心一些,却不知王爷为何大安了,仍是托病不去宗人府?”
佑堂坐直了身子,沉吟片刻,轻声道,“我不去,自然是不想看见一些事,你来此,也不是探病那么单纯,不妨直说罢。”
谢又陵面色倏然一沉,“王爷心如明镜,那便告诉臣,都尉现下是何境况?”
“你果然是为了旁人来的。”佑堂借着起身之际垂下眼睑,不欲谢又陵看到自己眼中的黯然,他轻轻扽着衣襟,浅笑道,“我却也不知,抱病了几日,连府门都没出过,从何得知杨慕的消息。”
谢又陵立时疾问道,“王爷平日里那么疼公主,此刻即便看在公主的份上也不肯告知么?”
佑堂哂笑道,“我疼小瑛却是不错,可碍着国法,我又能如何?告诉你也无济于事,即便小瑛亲自去求皇上也是莫可奈何。你……”他转头凝视谢又陵,一字一顿地问道,“你今日是替小瑛来问我?”
谢又陵再度与他对视,在那含着一丝薄愠的目光注视下,一颗心慢慢地凉了下来,他缓缓摇头道,“是臣自己要问,王爷能否告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