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瑛不好意思地笑笑,娇嗔道,“那是我小不懂事,如今想来可真对不住孙尚宫。偏十五哥还记得这些陈年旧账,又来寒碜我。”她一贯得皇帝疼爱,对这个哥哥尊敬有余,畏惧不足,即便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主,在她眼里也依旧还是那个顾念疼惜她的十五哥。
皇帝不以为忤,笑着望向杨瞻,见他小小年纪眉目清秀如画,一双漂亮的眼睛竟不似男孩子该有的,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,尽是灵动之气。皇帝恍惚了一下,那眼睛令他觉得熟悉,既不像妙瑛,也不似杨慕,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。
妙瑛回首以眼神冲杨瞻示意,杨瞻当即明白过来,双手作揖,学着大人的样子躬身道,“杨瞻见过皇上,皇上舅舅万福金安。”
这句话让他用稚嫩的声音道出,平添了无限的惹人怜爱之意,皇帝亦笑着颌首,“好,好,安哥儿也新春如意。”
杨瞻得了祝福的话,直起身子抿嘴笑起来,皇帝在他抬首的一瞬,忽然醒悟到,那双熟悉的眼睛正是随了杨潜的模样。皇帝登时心下一阵厌烦,不再看杨瞻,和妙瑛匆匆攀谈了两句便转身而去。
然而心中再不耐烦,他仍是无法忽略御座旁的那个人,那人正笑盈盈地打量着自己,那双从前妖媚而今阴郁的眸子在他身上、脸上迁移,他忍住不快走向那人,笑道,“杨公今日气色甚好,朕瞧着像是有喜事。”
杨潜微微躬身笑道,“皇上新春新禧,臣感念天恩,自是不胜欢喜。”他略微站直了些,问道,“皇上这是从何处来?”
皇帝微笑道,“朕刚才在凝和殿给父皇请安,他老人家提起一桩喜事,祁山王妃寿辰之日,在王府见到前来贺寿的杨大姑娘,很是喜欢,便想要为她的世子求亲,前日递了牌子特意来给父皇问安,求着父皇下旨赐婚,才刚父皇问朕的意思,朕觉得这是好事,杨公家已出了个驸马,杨将军家再出一位世子妃,也算是亲上加亲,朕也劝父皇早点玉成此事。”
杨潜笑道,“多谢皇上,只是臣蓬门鄙户,得尚公主已是诚惶诚恐,安敢再觊觎王妃之位,还请皇上劝太上皇打消这个念头为是。”
皇帝见他这样说着,脸上却丝毫没有惶恐的神色,腹内冷笑道,“杨公过谦了,诚义年少有为,杨将军家那位女公子,朕虽未亲眼见过,也听闻其品貌俱佳,乃是京中有名的淑媛。说起来,杨家真是人才辈出。”
杨潜眯着眼睛,半含笑道,“皇上谬赞了,不过是蒲柳之姿罢了。”他趋近两步,低声笑道,“说起这个,臣倒是有件事请皇上示下,近日山东巡抚宗敏调任兵部侍郎,携家眷赴京上任,在臣寒舍中客居了两日,臣见其幼女品格不俗,样子颇有几分像从前的薛嫔娘娘,臣斗胆向皇上举荐此女,一则为她出身名门,知书识礼。二则,也可以聊解皇上思念薛嫔之意。”说着又恭敬道,“臣言辞若有不当之处,还请皇上恕罪。”
皇帝心中厌极,强压下满腔的愤懑,颌首轻笑道,“杨公了解朕的心思,又肯时时为朕着想,旁人忠君都是嘴上说说,惟有杨公是真挂在心里呐。”半晌他回过头朝身后侍立的常喜,笑道,“只是杨阁老再不肯吃亏的,朕才说了一个他家的人,他忙不迭地就把朕也算计进去了,饶是如此,朕还欢喜得浑然未觉,刚刚一细思量,竟是恨得朕牙痒痒。”
君臣当下相视而笑,只是那笑容里有几分真几分假,便只有他二人自己知晓。又说了会闲话,太上皇御驾即至,众人再度起身,跪倒行叩拜大礼,只是那恭敬严谨,整齐肃穆的意味却比适才皇帝进殿之时还要多上几分。皇帝虽躬着身子,垂目看着地下,亦能感觉到太上皇身上散发的君王气息,霸道冷冽,强悍刚硬,似一道劲风扫过他的身侧,只刮得他面上都起了些轻栗,可若是细细辨去,那气息中究竟还是带了几许衰老的味道。
宫中两位至尊到齐,宴席便即开始,内侍将殿外花灯悉数点亮,钟鼓司齐奏赞灯之乐,内宫监的内侍又将准备好的火炮,烟花,火人,火马等物一一燃起,大殿外的天空被映照得宛若白昼,连十五的一轮望月都被漫天的花火蔽去了光华。
杨潜自是忙着充当太上皇的耳意唇舌,好容易趁着老爷子观看烟花之际,得空连饮了几口热茶,他站起身假意看着殿外,对身旁赵旭低声道,“皇上刚才进殿之时面色不虞,又和老爷子有故事?”
赵旭撇嘴一笑,道,“杨翁慧眼,还不是为了那枚大印。”
杨潜挑眉冷笑道,“又是这茬,老爷子依旧不放玉玺,他依旧没有实权,说是皇帝,实则还不如在东宫时有作为,当真是名不副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