佑堂一愣,略有些不自在地道,“他母亲过世要守孝,与你何干?难不成你连这个也要从了他的规矩?”
谢又陵冷冷一笑,忽然抬眼正色道,“曹夫人当日待又陵极好,又陵也一直敬重夫人为人,若是能有机会为夫人守孝,当是又陵的福气……只是又陵知道自己的身份,不敢逾矩。”
佑堂见他薄露一丝不悦之色,心中一阵发紧,待要出言解释,忽听到里间传出一阵呓语,他侧耳去听,却只模糊地听到翻来覆去的两个字,母亲……
谢又陵亦听见了那低声的梦呓,罗茶的双手轻轻一颤,眉间却瞬时松了开来,那人终于肯在睡梦里将思念倾诉出来,他不禁会心一笑,虽则隔着一道不厚的门墙和粗陋的毡帘,他仍可以想象那人是在他耳边低语,是在对他一人娓娓言说,他都听见了,自然也会从此铭记在心间。
大殡之后,皇帝恩准杨慕为母丁忧,令其卸任内务府总管一职,杨慕终于得以有大把的时间陪伴在妙瑛和儿子身边,只可惜这样的机会是痛失母亲和幼弟才换得的,不免还是会令他生出些无言的悲辛和怆然。
几日后,杨慕在清华轩整理母亲的翰墨遗作,家中仆从拿着一封名剌来回禀,新任内务府总管钱丰钱大人求见,此刻正在花厅等候二爷。
杨慕与钱丰素日并无往来,只知道此人从前在南京做过吏部右侍郎,近期却是因太子侧妃薛氏之父—武英殿大学士薛文远举荐才进京补了此缺。他略一忖度,想着自己已命人将这些年经手的账目一一交予他,却不知他是否还有不明之处,当即放下手中物事,随仆从一道来至花厅会那钱丰。
第51章 瑟瑟谷中风
钱丰端坐在花厅上首处,万安在下首陪坐,杨慕入内时,两人尚在吃茶寒暄。那钱丰四十岁上下,面容清瘦,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,见杨慕进来,一壁起身一壁快速地上下打量着他。
“都尉金安,下官叨扰了。”钱丰微微欠身,脸上薄露笑意地道。
杨慕拱手道,“钱总管客气,家慈刚刚过世,目下一片混乱,若有招待不周之处,望您海涵。”他依旧请钱丰在上首坐了,道,“您今日前来,可是有公务在身?”
钱丰笑道,“谈不上公务,只是下官新接手内务府,有几桩事体还须请教都尉才行啊。”他示意随从拿出账册之物,一边翻找一边对杨慕提了几个问题。
杨慕见他所提之事俱是自己已清楚交代过的,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,一时心里只觉得奇怪,却还是对他诚恳作答,眼见他已是问得差不多了,忽然话锋一转,半含笑意地问道,“还有一事,请问都尉,那皇商许纯钧曾是造办处的木材供应,历经了两代,如今却被夺了此贡奉,改为由山西商人袁氏接手,却不知都尉当日做此决定,出于何意?”
杨慕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了钱丰今日前来的目的,原来便是为了这许纯钧。他自然清楚,许纯钧乃是京城有名的皇商,家中富甲一方,不仅如此,他与太子良娣薛氏乃是两姨表亲,多年来靠着这层关系一直在内务府挂着皇商之名,供应之处颇多,实是皇商中的翘楚。然而许纯钧本人确是十足的纨绔,对经营之事全不在行,所脱赖的无非是薛良娣的关系和家中几个忠诚可靠的管事,他每日斗鸡走马,专好干一些不入流之事,一年前因和外埠商客争一名乾旦,竟指示手下恶仆将那商人打死,随后又使了钱买通顺天府尹匆匆结案,只判了个误伤了事。杨慕听闻此事,十分厌恶其为人,又恰逢内务府甄选皇商,他不能剥夺其所有贡奉,便寻了个错处将大内木材供应之职转给了旁人,以此聊以慰藉那枉死的一条人命。
杨慕知道面前的这个钱丰是薛氏保举上来的,自然要为薛氏姻亲说话,便回道,“皇商所司之事,历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,许氏担任内廷皇木供应一职期间,曾出过纰漏,咸平五十六年重华宫偏殿失火,修缮时采办的皇木便是许氏供应的,建造不到一半却被造办处查出其以杉木代楠木,因此我才命人将许氏的此项供应之名除去。不知这样的缘由,钱总管可有异议?”
钱丰敷衍的点点头,大喇喇一笑道,“都尉自然有考量,只是此后却将这一职给了那籍籍无名的晋商袁氏,想必大有深意罢?”
杨慕轻轻摇头道,“并无深意,只是那袁氏持有户部所发的盐引,证明其曾为大同、辽东两处大营供应过军需粮草,朝廷许诺过对这类有功之人给予皇家供应之权,他又常往来于四川、云南等地,对当地出产的皇木颇为了解,故此我才将这一贡奉交给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