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慕心下稍安,却也顾不得换衣裳便去了清华轩。曹拂今年快四十了,这一胎才不到两个月的光景,正是害喜的时候,午饭用的碧粳粥已是尽数呕出,这会才服下太医开的保胎药躺在床上歇息。
杨慕听丫头们回禀完,一颗心又提上了嗓子眼,轻手轻脚的走到母亲床边,见她闭目养神,又不敢大声,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唤道,“母亲,儿子来看您。”
曹拂缓缓睁眼,轻柔笑道,“坐罢,你都听说了?”
杨慕挨着床边坐了,打量母亲面色苍白,嘴唇有些青色,不安道,“是,儿子只怕母亲太辛苦……”他沉吟了半晌才大着胆子问道,“母亲一定要如此么?能不能……”
曹拂摇头打断他的话,略有些气喘道,“我没事,这是你父亲和我想了多少年的,总算盼来了,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把他生下来,你放宽心就是。”
杨慕看着母亲眼里的渴望,鼻中一阵酸楚,垂了头轻叹道,“母亲既然坚持,儿子也只有请您珍重保养。原本是儿子不孝,屡次令父亲失望,又累及母亲……母亲……”他说着已有些哽咽,情绪一阵起伏,只得把头转向一旁不敢再说下去。
曹拂爱怜的望着他,伸手轻抚着他的脸,柔声道,“傻孩子,这怎么能怪你呢,我和你父亲成婚近二十年,只得了你一个儿子,偏他又对我情深意重不肯纳妾,我心中早已有愧。如今天可怜见,让我再度有了身孕,正好可以让我报答他的一番爱重之情。你父亲对你是有期许,却也不曾失望过。你是他儿子,他自然了解你,虽则在政见上,你与他观点不同,但到底不失为一个孝子。娘今日对你坦诚相告,是要让你放下心中负累,也希望你能活得轻松快意些,做自己心中所想所喜之人。”
杨慕不敢令母亲担忧,闻言忙深吸气止住鼻中酸涩,声音却还有些发颤道,“父亲真的不曾对儿子失望?母亲不是安慰我罢。”
这话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撒娇乞怜的意味,听得曹拂一阵莞尔,她想起杨慕幼时受了杨潜斥责,满心委屈却又不敢哭的样子,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,自他渐渐懂事起,便不肯再在人前显露那委屈的模样,小小年纪倒硬撑出一副沉稳持重,她想的心里有些发酸,愈发和缓道,“自然是真的,你如今和公主琴瑟御好,我们看在眼里也甚是欣慰。我只盼你能平安轻松的过一辈子,再不沾染那些朝堂之事才好呢。”她略顿了顿,微微叹息道,“你父亲心心念念放不下的,唯有杨家,你是长房长子,只要替他守护好杨氏一门,他便没有什么不足的了。”
杨慕连忙郑重颌首,道,“是,儿子记下了,一时一刻也不敢或忘,定当遵从父亲母亲心愿。”
此后数日,杨慕每逢下了职便先去清华轩看望母亲,连煎汤喂药也亲力亲为,时常盘亘到晚间才回公主府,幸而妙瑛大度体恤,从不嗔怪于他,他由此也愈发的感激疼惜妙瑛。
这日,杨慕让人熬了八宝攒汤,特别用牛油替换了羊油,他亲自捧了碗一勺勺的喂给曹拂,只听林芝进来回道,“太太,方姨娘的屋子收拾好了,万总管说后日是吉日,问过了老爷,再请太太的示下,若太太准了,后日就让方姨娘进门。”
曹拂似一口汤尚未咽下,轻咳了两声,点头道,“就这么办罢,仔细些,新房里头别缺少了东西。”林芝答应了,便欠身退了出去。
杨慕手中一颤,那汤便在碗里荡了几荡,他稳住手臂,看向母亲道,“方姨娘?父亲要纳妾?”
曹拂半垂了眼睛,淡淡的笑道,“是我做主的,他原不同意,我劝了几日好不容易才劝下。”
杨慕一阵讶异,道,“是什么人?母亲亲自寻的?”
曹拂眸中有一闪而过的黯然,轻笑道,“是良家子,你大可放心。回头让她去给公主请安,你可以让公主好好问着她。”
杨慕将母亲那一抹神伤看得分明,也知她不愿细说,便缄口不再发问,半晌想了些旁的话题引着母亲笑上一阵,方才令气氛缓过来些。
那方姨娘一乘小轿从杨府的角门抬了进来,在喜庆的婚房里和杨潜过了几日新婚燕尔的生活。曹拂因卧床休养,每日也免了她请安伺候,杨府上下诸人平日里也不到见得到这位新姨娘,倒像是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似的。
过得几日傍晚时分,妙瑛正和杨慕一处吃茶赌书,忽听得外面人回说,杨府的方姨娘来给公主请安,她不觉一怔与杨慕对视,纳罕道,“她来见我做什么,又不和我相干。”
杨慕想了想,道,“许是母亲叫她来的,你便见上一见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