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果然是要唱后主的词,你便应景的燃了这么绮靡的浓香。”杨崇在幽幽霏雾里,眯起了双目,“你试着吹一番,看看那曲子谱的如何。”
杨慕取下腰间碧玉笛,展开曲谱,凝神演绎,只听那笛声疏疏淡淡,先时似夏夜池塘中低落点点细雨,一个转音之后,渐渐变得幽怨缠绵,令人生出几许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的伤感,那曲调时而婉转,时而清丽,最后落在高音处又急转直下,悠远苍凉之意尽现,倒真应了那句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
杨崇望着堂弟一领白衫,风姿秀美,嘴角衔笑,活脱脱是个玉人的模样,不由得拍手赞道,“这曲子本令人唏嘘,可融进你的翩翩风度,自信坦然,倒让人忘了后主离别时的仓惶,只觉得世情薄似秋云,人生一场大梦,有不如归去的隐逸洒脱。”
杨慕微微一笑道,“是我阅历不够,未曾经过那般离恨,所以吹奏不出原曲真意,倒辜负了作者一番心思。”
话音刚落,只听外头几声突兀干涩的击掌声,张嬷嬷扬声道,“都尉好一番情致。”
杨慕见她来了,不由蹙了眉,却也转身迎了出去,含笑道,“嬷嬷今儿怎么有空,快请屋里坐。”
张嬷嬷摆了摆手,脸色一沉道,“老身不是来听曲儿的,却是来传公主旨,有几句话要问都尉。”
杨慕怔了怔,道,“是,嬷嬷请说,杨慕听着。”
张嬷嬷眼风一扫,已瞥见屋内的杨崇,不过她无意理会旁人。皆因早起妙瑛已接了嘉妃传召,午后就要动身回宫,她趁着妙瑛打点东西的功夫,打听着杨慕正在府内和堂兄做乐戏,觉得正是个好时机,可以先给这个不识相的都尉一个下马威,便带着福奎摇摇摆摆的来了涵虚阁。
她端好了架子,却见杨慕依然站着,当即脸色一寒,道,“公主听闻都尉白日里在房中和堂兄戏闹,不务正业,做些伶人勾当,已是恼怒,这会子派我过来,正是要讯问都尉的,请都尉跪下聆训。”
这几句生硬的话一出口,连屋内的杨崇都已无法安坐,讪讪的出来站在廊下,垂手静立,他心内忐忑,却不知这公主存了什么意思,这般给杨慕没脸,可他也知道,真要触怒公主,杨慕也唯有跪地请罪的份。
杨慕心里一阵羞惭,也猜度不出这真是妙瑛本意,还是张嬷嬷借机报复,可此刻也不便贸然质问,咬了咬牙,一提衣襟,便跪在了地上。
杨崇见他跪倒,已十分尴尬,无奈之下也准备随着他跪下,却见杨慕微微回首,伸臂挡在了自己前头,随后仰首问那张嬷嬷道,“公主既是训斥我,便与旁人无关,请嬷嬷传公主话,臣恭聆殿下训诫。”
张嬷嬷一扫杨崇不知所措的面容,心中得意,却也无谓为难不相干之人,当即清了清嗓子,将适才路上刚刚想好的话用肃穆的语气道出,“尔年已逾冠,得皇父厚德,毫无报称,今不思正业,尚作伶人之戏,吾代为尔忧,如此不肖,他日恐身家不保,吾必遭尔累矣。”她这一番话,也是在宫中多年,听多了皇帝训斥妃嫔,皇子,臣下的口谕,才渐渐学会的,倒是颇能唬得住人。
这几句话令杨慕听得遍体生寒,心中一片惨淡,不曾想过妙瑛竟是这样看待自己,待要去亲口对她解释,却又听到张嬷嬷干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“都尉合该好生反省,公主如今已是动了气,叫人收拾了东西,就要起驾回宫去了。我们自是拦不住,也只好等公主气消了,再行劝解罢。”
杨慕心下一沉,原来自己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了,他慌忙垂首,黯然道,“臣惭愧,当静思己过,改过自新,待公主回銮之时,臣再行请罪。”
张嬷嬷将他脸上的失魂伤情尽收眼底,心里十分痛快,只觉得那羞辱之仇总算报了一小半,便也满意的颌首道,“都尉知道怎么做,老身就不啰嗦了。老身还要回去复命,这就告辞了。”
她扶着福奎的手一摇三晃的去了,出得涵虚阁,福奎却是擦了擦鬓角的汗,小声问道,“嬷嬷,您这是……矫公主钧旨啊,这要是日后都尉和公主两厢里一对,露了馅可怎么办?”
张嬷嬷气定神闲的一笑道,“你个小猴崽子都能想到的事,我还能心里没数?眼下咱们做都做了,须得叫他知道咱们的厉害!我一个人不够,咱们就搬出更大的佛爷来镇吓他,别忘了,宫里可还有娘娘呢,那位主儿最是个耳根子软的,你就擎等着看我怎么告他的状罢。”
福奎这才舒了一口气,又连忙扶好了张嬷嬷,嘴里不停的奉承了好几句,听得那老嬷嬷愈发的得意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