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慕搁下笔,莞尔笑道,“从来雪景也难见有富贵气象,你倒是出了个难题给我。你在有熏笼暖炉的温室里,隔窗望着外面的景色,感受不到清寒,自然也不觉萧索。”他顿了一下,垂目笑了一会,轻声道,“真是,销金帐里膏粱客,此味从来不得知。”
话音刚落,只听啪地一声,肩头已挨了妙瑛一记,她笑嗔道,“叫你打趣我,我不依。且罚你做一首诗来,做的不好,午饭的羊肉便不给你吃了。”
杨慕笑着打拱道,“是,臣遵旨。”一壁执了笔递给妙瑛,“殿下受累,且用您的簪花小楷为臣眷录。”
妙瑛一笑,接过笔,听杨慕徐徐念道,“雪后轻寒砚水凝,沿阶积素玉层层,闭门摹罢时晴帖,乐意惰然在虚斋。”
“意境好而已,终不脱嘲笑我。”妙瑛放下笔,又细读了一遍,忽然轻叹道,“我一直没问过你,可有遗憾……”
杨慕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尚公主之后,便不能再入场考试,自然也不能立身于仕林,即便将来出任官职,也只能是在宗人府,内务府等处为皇室宗亲服务。他舒朗一笑,执起妙瑛的手,诚恳言道,“我的性子太过冲淡,并不适合入仕,何况如今已有了你,我万事皆足,此生当是了无遗憾的。你……放心就是。”
妙瑛当下释然一笑,反握了他的手,道,“你也别妄自菲薄,我知道你学问才情都是好的,只需要一个展露的机会。也许日后父皇会把内务府交给你也未可知,届时自有你发挥的天地。不过趁着眼下无事,你且多陪陪我才好。”
杨慕一低头间,见她容色瑰丽,盈盈妙目中尽是欲说还休的期盼,不禁心中怦然,在她娇媚的脸颊上落下一吻,轻声道,“我总会陪在你身边,一直都会。”
妙瑛面上一红,只觉得心里痒痒的,似是被人用纤毫笔轻轻撩拨过一般,刚想踮起脚回吻过去,却见窗外一人抱着高瓶的身影闪过,忙退后了几步,道,“又陵来了,我要好好看看你们折的红梅。”
帘子一掀,谢又陵便带着一阵清冷的寒气进得殿内,他擎着一尊耸肩瓶,内中插着几枝虬枝梅花,艳红吐蕊,犹有暗香,在那淡青色的瓶身衬托下愈发的娇美紧俏。
妙瑛先赞了一声好,跟着笑道,“你来晚了,没赶上听他的诗,不如你和一首,我录了来,这幅画也算圆满了。”
谢又陵将青瓷瓶置于案上,自去看那画和题诗,半晌笑道,“都尉将话都说尽了,臣自问没这个才华,还是藏拙的好。”
妙瑛不依,已笑着濡了笔,道,“说好的你们作画赋诗,我题字,不许推脱,今日无论诗也好,词曲也罢,务必要你和一支来。”
谢又陵无奈,思忖了片刻,目光似无意识的掠过窗外,当即挑眉道,“臣有了一阙词,明月淡飞琼,阴云薄中酒。收尽盈盈舞絮飘,点点轻鸥遥。晴日晚风寒,青山玉骨瘦。回看亭亭雪映窗,淡淡烟垂岫。”
他念完,妙瑛已然录好,放下笔笑道,“这阙卜算子清丽婉转,和他那首淡然明快又自不同。今日大功告成,这幅画得了我们三个人的润色,来日必能流芳长久。”
杨慕细看着那阙词,忽然朗然笑道,“这词是回文,倒着念便是一阙巫山一段云,岫垂烟淡淡,窗映雪亭亭。看回瘦骨玉山青,寒风晚日晴。遥鸥轻点点,飘絮舞盈盈。尽收酒中薄云阴,琼飞淡月明。又陵的心思当真是巧。”
妙瑛这才看出来这是阙回文词,不由得拍手莞尔,正待要赞几句,却见外头宫人们来请旨午膳摆在何处,妙瑛适才被谢又陵身上的寒气一激,更是有些畏惧外头的温度,便命人将饭菜摆在殿中。
一时那新鲜的烤羊端了上来,待盖子一打开,殿中众人登时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,再看那羊腿,已是烤得金黄流油,妙瑛道,“吃这个合该配些好酒,不要吴地的,拿些山东藩司进的秋露白来,咱们今儿也学外头爷儿们,就着烈酒,大吃大嚼一番。”
宫人们听了,忙去取了两壶烫好的秋露白,又备了些醒酒石在旁,妙瑛挥手令众人退下,又扬声道,“又陵留下。”说罢,却是顾不得旁人,只觉得肠胃被那喷香的味道一激,早已翻腾鸣叫不已,她先时还用筷子夹了两下,到底觉得既费力又不解馋,索性放下筷子,就要伸手去撕羊腿上焦黄的脆皮。
杨慕忙轻抓了她的手,摇头笑笑,自去仔仔细细的盥洗干净手,坐定后,用小刀将羊腿肉一块块的割开,只拣那最是外焦里嫩的部分放到妙瑛盘中。
妙瑛一笑,拿起筷子夹着吃了,那肉一入口焦香四溢,嫩的几乎不需咬便化了去,吃得她嘴角挂油,半晌连话都顾不得说,嚼了好几块之后,一抬眼才看见谢又陵正立在一侧含笑看着她,四目相对,谢又陵便取了帕子躬身递给她,示意她擦拭唇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