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瑛浅浅一笑道,“姐姐说得不错,可这也未见得影响你们相处,到底十多年的夫妻了,旁人赞一句感情融洽,原也不是贬损之话。”
妙琼盯着她的脸,冷冷道,“你是真不懂,还是装糊涂?”
妙瑛迎着她的目光,淡笑道,“姐姐有话不妨直说,我年轻不知事,正好需要姐姐提点教导。”
妙瑛不屑的哼了一声,道,“你那些嬷嬷们都是吃干饭的么,还是整日哄着你玩,眼看要大婚的人了,竟连这些都不肯告诉你。我听说你那个女婿是个难得清俊的人才,想必你已有些心仪他罢,你是不是已想好了,只等到出降就可以关起门来过胶漆不离的日子?那你可就错了主意,咱们家的女孩并没这个福分。在那公主府里,你永远是君,他永远是臣,你不让他坐,他就得在你面前毕恭毕敬的站着,你不让他进屋子,他就得在外头请旨候着,你一句不高兴了,他就得跪下聆听训示。这才是天家女儿的夫妻相处之道。”
她吃吃的笑着,半晌收了笑容,那嘴角的两道纹路便深深的印出来,“这样的规矩下头,还能有感情融洽的夫妇么?这不是夫妻……两个人生活在一起,说着冠冕堂皇的话,连一点子人味儿都没有,还能指望什么感情。”
妙瑛听得一惊,道,“这是规矩,可难道不由姐姐说了算么?姐姐若愿意免了那些繁文缛节,姐夫又何用事事都立规矩?说到底,不过是看姐姐心里怎么想的罢了。”
“我怎么想的?我还能怎么想?嫁到那么个地方,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,除了自己的丈夫,还能有谁可倚靠。”妙琼忽地神色哀伤,愤愤道,“你以为我不想和他好好过日子,可是祖宗规矩大过天,就是你想改,也有人时刻提醒你,这些是一点儿错不得的,何况见一回面,还得记着档呈报给内务府……”她停住话头,厌烦的挥挥手道,“这里头故事多了,你回去问问你的奶嬷嬷们,她们可都是这上头的行家。”
妙瑛从前没听过这些,一时无语,想了想道,“姐姐的意思是出了降,在自己的府里还得有人辖制?我不信,咱们是主子,难道还能被下人管住不成?”
妙琼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蔑的一轮,嗤笑一声道,“傻妹子,管住你的可不是下人,是祖宗规矩!那规矩是死的,就是让活人死守着,也变成活死人!你也看见了,我和段宗苍是个什么光景,那就是规矩之下的相处之道。”
妙琼见她发愣,索性冷冷一笑道,“你也不小了,说不准父皇赶着年底就要预备你的大婚,这些事你早些知道也好,不清楚的回去一问就全明白了。你恐怕心里不服,也许还在想,你这样金尊玉贵的一个人,父皇捧在手心里疼了这些年,怎么好让你出去倒受了委屈,你可别想错了,以为什么事求求父皇便都能解决。实话告诉你,父皇为你已是不怕得罪言官,近日就要下旨晋你为燕国公主,这是位同亲王的封号,和我并肩,你一个嫔妾所出之女,得享此殊荣已是国朝罕有,我不信父皇还能为你再动摇百年的规矩,真要那样,你也不怕折了福,该当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再说。”
这一番话说得妙瑛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难过,又不免震惊于那个燕国公主的封号,国朝进秩公主历来以藩地名封之,燕国是最大的藩地之一,冠以此名足见皇帝对她的爱重程度,令她错愕之余,心下亦满是感怀之情。
然而妙瑛关于出降之后的种种疑惑,终于被张嬷嬷款款道出。晚间在寝殿中,绿衣服侍着妙瑛更衣梳头,妙瑛想到白日里的事,便叹道,“今儿我见了大姐夫,那样正值壮年的人,竟已显出了老态,他在大姐跟前儿说了几句话,那样子完全是一个臣子对君上,丝毫没有丈夫对妻子的感觉,大姐没叫他坐,他便一直站着,虽是依足了规矩,却也无趣到了极点。”
绿衣纳罕,嘟了嘴道,“那不是比宫里娘娘们在皇上跟前还不如?倒像是外头臣子参见皇上的样儿了。这么拘谨……也能做夫妻?”
妙瑛自镜中望了她,看她一脸的娇痴,不禁好笑,“人家不就是那么做了么?依你说,夫妻该怎么做才是?”
绿衣摇摇头,抿着嘴想了一会,道,“这个我也不懂,不过从前在家时,看着我爹娘两个,都是有说有笑,同起同坐的,想来那个才是夫妻间该有的样子罢。后来听了戏文,有一句孟光接了梁鸿案,我才晓得,原来备受称颂的一对夫妇,还是得那个妻子先做低伏小,服侍丈夫才行。”
妙瑛笑道,“你小小年纪,想法倒多,竟还懂得孟光梁鸿,你既知道,将来做人家妻子之时也必是个贤惠的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