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又陵见状,笑道,“这些肉吃多了不易消化,臣为公主和都尉煮些建州龙团罢,也好消食。”
杨慕道,“论消食,建州龙团却不如女儿茶好,不如用些女儿茶,也好暖胃。”
妙瑛因问道,“什么是女儿茶?”
杨慕一怔,奇道,“就是云南的普茶,味道浓郁,和建州龙团的清芬迥异,最是消食健脾,你没尝过么?”
妙瑛听着有趣,确是从未尝过,摇头道,“贡茶里好像没有这个,回头你带了来,给我尝尝才好,若吃着好,我让父皇把它列在贡茶里头,咱们以后就有的喝了。不过,你家还真讲究,连消食之物都比别人家的精细些。”
杨慕笑了笑,未接这话,他看着谢又陵提起银瓶一点点的在茶盏中注入茶汤,那香气便随之四散开来,随口赞道,“又陵筛茶,点茶,注汤的动作潇洒,自有一股闲雅的文人气,倒是好看。”
谢又陵闻言,手上的动作便是一滞,心头接连砰砰的跳了两跳,想到杨慕在看着自己,连忙又稳住了气息,专心注汤。
此时有内侍进来,手中捧着一把长剑,道,“这是都尉的佩剑,臣等已擦拭干净,特来奉还都尉。”
杨慕这才想起,自己那把流光剑被那豹子拍翻在地,慌乱之中也忘记去捡拾了,他刚想接过,却听妙瑛道,“拿来给我看看。”
内侍忙递给谢又陵,便躬身告退,谢又陵将剑捧在手里,却是比想象中要沉得多,那剑鞘为玉质的,上面雕了七星斗图案,煞是好看。
妙瑛盯着那剑鞘看了一会,又拿在手里掂了掂,之后刷地一声拔出了剑,只见剑身轻薄,甫一出鞘,剑尖兀自轻颤不已,不禁赞了一声,“好剑,真漂亮。”
杨慕微笑道,“今日它染了血,便是凶器,再漂亮也有限。”
妙瑛抚着那剑身,蹙眉道,“宝剑出鞘,原本就该用血来喂它,你自己使剑,还不解这个道理么?说到这个,你又为何学的剑术?”
杨慕笑着回答道,“因我幼时身体不大好,父亲便令我学些骑射以强身,为我请的师傅原是京畿十团营的一位把总,他是使剑的,有天他自在雪地中练剑,我便立在一旁瞧了好久,他于是笑问我要不要学,我见他使的好看,比射箭还有趣些,就说想学。后来他就偶尔教我些,我于是才知道,剑法倒比射箭难学多了,只是后悔也没用了,到底是自己选的。”
“原来是你贪漂亮才学的。”妙瑛抿嘴笑起来,半晌又道,“那你何时练给我瞧瞧?”
杨慕爽朗一笑道,“好,你何时想看,我便练给你看。”
妙瑛侧头想了一会,灿然笑道,“我已想到个时机了,却不是眼下,回头说给你听。咱们一言为定。”
三人一壁品茗,一壁闲话,不知不觉时候已晚,侍女连催了几回请妙瑛沐浴更衣,杨慕不好再留,便即告退,谢又陵自送了他出来。
此时三春将尽,晚间虽还有些凉意,却不觉清寒。微风过处,空气里便带了一股栀子花的清新之气,极是沁人心脾。
杨慕听着前面大殿中隐隐飘来的歌舞乐音,轻声问道,“又陵,你说皇上会不会怪责傅斌傅大人?”
谢又陵想了想,道,“公主已为他求情,如果也没有人因此而特意要弹劾傅大人,皇上想必也不会重责。”
杨慕沉吟一阵,道,“倘若有人特意借题发挥呢?又陵,你能想得到,妙瑛能想得到,我……自然也能想得到。那个人,多半会是我父亲。”
谢又陵一怔,随即轻笑道,“你太多心了,我并没想到这个。公主自然也不会那么想。”
杨慕微微一笑,“朝中谁人不知,父亲和傅家的关系,势如水火,此番又是个名正言顺的好机会,父亲未必肯罢手,即便不会亲自上疏,恐怕也会指了言官造些声势。妙瑛适才那般为傅大人求情,当是想得到这个中故事,只是碍着我,又不能明说。”
谢又陵沉默良久,缓缓道,“公主的心思,我能猜到一些,她有她的难处,更多的是不想让皇上为平衡这些人事过多思虑,何况事情因她而起,她更不想让人拿她做筏子。诚义应该能体谅她的用心。”
杨慕涩然笑笑,道,“是,我能理解。只是希望,父亲也能理解,那便好了。”
送过了杨慕,谢又陵独自一人往回走着,想起刚才的话,心中竟有了淡淡的怅然,那如玉的少年总归是有烦恼,而自己却又那么渺小,于他的苦恼,疏无一点办法。
他缓步行来,见一抹皎洁的月华洒在面前的一树玉兰花上,映得那花瓣莹白似玉,像一只只光可鉴人的甜白釉瓷杯,他仰头去看,虽是一牙新月,却也如水清透,那弯弯的下弦月,倒像是少年含着笑意的眉眼,温润的凝视着他。他倚在那玉兰树下,软风吹起轻罗纱衣,隔着那一缕浮云,他暗暗的想,倘或世间没有烦恼,没有纷争,那笑眼时时能似这朗月一般,照得他心头澹然,那便是真正的自在喜乐,惬意安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