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慕听他说的平淡,却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惨烈打击,他今年也十岁,相比父亲,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株不谙风雨的温室萱草,他由衷道,“安叔,多谢你,一直陪在父亲身边。”
万安摆手一笑,“这是该当的。只是我没什么能耐,只能看着老爷的日子越过越难,他既要上学,还要分出心思照料弟弟,渐渐地分家时那些钱也用光了,老爷实在没办法,只好写信给外祖父威远将军,希望他能够看在母亲的份上帮衬他一些。”
“那曾太公借给父亲钱了么?”
万安点头,淡笑道,“借了,五十两银子。”
杨慕脱口道,“五十两,好像也不少罢?”
“不少,也不多。”万安想着该如何给杨慕解释五十两银子的多寡,半晌道,“若是寻常人家,五十两银子也够花上一年的了。老爷那时也懂得当家的不易,省吃俭用,到底花了一年。可一年之后,又没了进项,不得已只好再去向外祖借。”
杨慕道,“这回曾太公又借给父亲多少?”
万安缓缓摇头道,“一文也没有了,这次老爷连外祖父的面都没见到,便被将军府的人轰了出来,并且告诉老爷,不会借钱给他,要他不必再来了。”
杨慕心头一颤,道,“那父亲岂不是很伤心?他才十几岁,没了亲人的接济,该如何生活呢?”
“老爷当日也很绝望,走投无路只得再去求告外祖父,结果被骂了出来。不得已,老爷只得想别的法子,变卖家产,最后连祖上的田产的都卖了,才够负担他和二老爷上学和生活所需,只是从那以后,就真是一无所有了。”
杨慕不禁错愕震惊,道,“再后来呢?父亲考场失利了一次,到底如何走上仕途的?”
“那是老爷遇到曹大人之后的际遇了,若不是有曹大人慧眼赏识,老爷也难有今日。所以老爷对太太也一贯敬重,就是这个原因。”万安看着杨慕垂下的手,那修长莹白的指节嫩若春葱,不禁感慨道,“老爷那时遭了不少罪,冬日里没前买炭火,连手炉都没有一只,只能自己生生抗着,那风湿就是那会儿做下的病根,每逢阴冷雨雪必要犯,再难好转。”
杨慕听得心一阵揪着疼,“为何曾太公那样无情,就不肯帮父亲一把呢?”
万安轻轻一笑道,“也不算无情了,毕竟还有五十两银子。二爷应该听过一句话,叫各人自扫门前雪。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了。”
他说了这半日,才端起茶盏徐徐饮了一口茶,一面观察着杨慕的表情,见那凝脂白玉一般的小脸满是犹疑,低垂的睫毛上隐隐似有一层雾气,他在心中深深的一叹,面前这个如杜若一般清秀飘逸的少年,生长在旖旎如诗的富贵乡里,他又怎能体会父辈所遭遇的人生困苦,如何能轻易懂得世情无常,人心炎凉。
第16章 譬如朝露
妙瑛面前的高几上摆着金彩漆云龙戏珠攒盒,里面放着有鲟鱼虾松,黄米打糕,菌茸鸡脯,栗子羹,她瞥了一眼只觉得油腻腻的,目光转向一旁的青白玉葵花盒里盛的各色果脯,留心想着是挑江南杏梅好,还是京都玉柿好。
“臣听咸安宫的人说,都尉前些日子染了些风寒,在家休养,这样的天气,发热最是难受。”谢又陵将一碟满山核桃朝她面前推了推,不经意的说道。
妙瑛果然拣了一块核桃放在嘴里,洁白纤小的贝齿咬在小核桃上,发出咯嘣一声脆响,她点点头道,“再留心打听着些,是否大好了,他那个身子看上去也没那么弱啊。还说呢,你如今也升了翊坤宫的副总管,是我跟前最得意的人,也该有机会出宫去替我采买些东西。赶明儿你出去,正好上杨府替我看看他。”
谢又陵微微欠身应着,心头掠过一丝喜悦,道,“老爷子今儿要和咱们娘娘共进午膳,您是过去呢,还是自己单用?”
妙瑛想了想,摇头道,“凡这种时候,母妃并不希望我在场,你去告诉青莲一声,就说我今儿头疼,想歇一会子。”
谢又陵道了声是,临去时他看了一眼妙瑛,她似乎在专注的选着果子,那乌溜溜的眼睛亮得发光。一阵朦胧的念头涌上来,他想着,妙瑛虽然和嘉妃不亲厚,终究还是愿意成全她的心思,何况,她对那心思是知道得一清二楚。
谢又陵行至正殿门前,见殿前廊下空无一人,不禁有些诧异,他缓步进去,环视四周,亦不见一个人影,只有那茜纱帷幔被风徐徐吹起,轻轻摇曳,宝座前一尊鎏银仙鹤香炉里,鹤嘴处正幽幽吐着碧烟,云霏数千,沉水香的芬芳弥散开来,殿中倏然出现一段旖旎的韵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