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深呼吸几下,说:“没错,我是有一口气憋着,我才千里迢迢跑到宁海来。”
“可是人这一辈子,总要争一口气吧?要是事事都把得失算得明明白白,我和那些蝇营狗苟的吸血虫有什么区别?”
“我几时叫你事事都算得失了?”宋悦说,“你平时干的那些不论得失的事,还少吗?我有说过你什么吗?”
“这回是情况不一样了。”宋悦拍着方向盘,“你的上级都告诉你了,上面有人压着这些事,他都拿他们没办法,为了保护你,才压着。现在你自己去把这些曝光,这些只手遮天的人一旦把你找出来,你怎么办?”
“你自己天天说着以人为本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,现在冲动起来,就要把自己搭进去。你要知道你除了自己,再没有别人了啊!”宋悦把轿车开到百货商店门口,停下。
“别人拉帮结派,不仅有上下级帮忙,还有父母、有兄弟、有家人。你就一个光杆司令,你一搭进去,这摊子事还有谁来管?”
路昭抿了抿嘴:“对,就因为没有别人了,所以我才非做不可。”
宋悦被他气得翻了个白眼:“路昭,你说话能不能对自己负点责任?或者你不对自己负责,你也得对我负点责任吧?”
“你的命是我救的,读书的时候我千里迢迢跑到暨州,把你从河里捞上来,你在首都被人诬告,又是我想办法到处去闹,把你捞出来。”
“你现在要管这摊麻烦,等你出了事,又要我去捞你?”宋悦戳着他的脑袋,“我又不是打渔队出身的,我也不敢保证每回都能捞上来啊!”
“而且,我电话里也跟你讲过了,你要是斗得过他们也就罢了,要是斗不过,不是白白把自己搭在里头?”
路昭紧紧握着拳头。
半晌,他说:“宋悦,我知道你做生意久了,事事都有个预测、有个把握。”
“可是,这世上总有些事,是无法预测和把握的。”
“你去做,不是因为你预测了成功、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。”他看向宋悦,“而是因为你必须要做、不得不做。”
“这不像做生意、搞投资,东方不亮西方亮,这里不行,就去那里。”路昭说,“这个没有选择,就像你不能选择你的父母是谁一样,左安县的老百姓,也没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地。”
“有本事的人都逃出了县城,可总还有那么多平凡普通的老百姓生活在那里,他们也是人啊。”
“我们是读了很多书、走了很多路,成为了精英、领导,比他们有更多选择。可我们不能因此就麻木了,忘了别人不像我们这样有本事、有很多的选择,忽视了这些普普通通、平平凡凡的老百姓作为人的平等权利。”
“如果我把他们的命,放在天平上,与我曝光左安县事件的个人得失,去比较轻重,那我和肖立群、和贺委员有什么区别?”
“那是两条无辜的人命,宋悦。”他轻声说,“不是一个数字。”
“我的个人得失与它们比起来,不值一提。”
“我要做成它,不计代价。”
宋悦愣愣地看着他。
路昭的眼眶微微发红,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像大学时那样单纯懵懂,已经染上了沧桑和疲倦,但却依然澄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