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欲起身,他迅速上前制止了我,蹲在我身边,泣道,“哥哥,我来看您了……您怎么……瘦成这样了,他们……”他一把扯过那些篾片,怒道,“他们日日这般折磨您么?这里不能待下去了,走,我去回王爷,您跟我回宁王府去。”他试图拉我起身。
我有些费力的按下他,摆首笑道,“看到你,我真高兴,你扶我起来,咱们去里面说话。”
他依言扶着我进屋,一看到屋内的情况,他又再度潸然泪下,“这是人住的地方么?你这辈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罪,这里绝不能待了。我早就说过,她坐了这个位置一定不会善待您,可也太歹毒了些,这般折腾您何时是个头啊?”
我无言的笑笑,还是给他倒了些茶,“很多年前我就住过这儿,我没有那么矜贵,这些都无所谓。至于她,既没杀我也没对我施以什么刑罚,也不算太糟了。”
“您跟我走罢,去了宁王府,我养着您,王爷一定会同意的,他要是知道您现在这样……”
我对他摇头,“别告诉他,徒惹麻烦。阿升,我很想跟你走,但是我不能。我的身体大不如前了,去哪儿都是个累赘。而且,我答应了先帝,留在这里,好好活着。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叮嘱。”
他眼中蓄泪,连连摇头,恨恨道,“您就为这一句话,把自己困死在这里么?您才四十岁!以后还有多少个日子要熬?她已经……已经不在了!您醒醒罢,这辈子你何曾为自己好好活过?”
我哑口无言,只得无奈的笑笑,“改不了,我都四十了,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。既然答应了,就要做到。”
尽管我也不知道,她这样要求我,有何意义!
我不想他难过,就转而问他宁王的近况,问白玉安置的情形。他一壁回答,心情才平复一些。
他陪我说了半日的话,直到宁王身边的内侍来找他,他才又重新提起带我走的话题。
“她让您好好活着,这个我自然懂。可非留在宫里做什么?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?哥,您以后的日子怎么过,您想清楚了么?”他已近痛心疾首的对我哭道。
我沉默了一会,然后认真的点头,告诉他,“我还有回忆。往后,借着这些回忆,我觉得自己还是能活下去。”
“您这一生,为她百般辛苦辗转,倒头来依然甘之如饴。有您这样一个人,她在九泉之下也该含笑了。”阿升留下了这句感慨,在泪眼婆娑中凝望了我许久,才转身离去。
她是否含笑,我不知道,只有等到我再见到她时才能问问了,也不知她愿不愿意在奈何桥畔再等上我几年。
皇帝改了年号,这一年已是咸平元年。一天清晨,我尚在打水盥洗,突然院中冲进来一群内侍,为首的人我并不认得,他环顾四下,问我可有需要收拾的东西。
我不解其意,一壁摇头,一壁问他,是不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?
令我大感意外,他接下来宣了皇帝的口谕,要将我即刻押送去皇陵,并让我此后都在皇陵思过,不得擅离。
这突如其来的皇恩浩荡让我措手不及,也欣喜不已。内侍们也没有给我再多问的机会,迅速将我押出神武门,登车后随即快马加鞭直奔皇陵而去。
黄昏时,我抵达皇陵。春夏交接之时,满山翠荫正浓,夕阳西下林间倦鸟已归故窠。
守陵的宦臣将我带至一个小院落,指着里面的房间,“你今后就住这里。”
他不再理会我径自去了。我随意看着,房间不大,却打扫的干净整洁,日常生活的东西都齐备,心中一喜,这倒是比北三所舒适了许多。
简单收拾过后,我便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。奇怪的是,此后并没有人给我分配该做哪些事,我见其他宦臣有隔几日去皇陵殿外打扫,修剪花木,便向管事的人请示,他不置可否,也从来未曾主动找过我。由此,我当真过上了隐居一般的日子。
而且这里不限制我用纸笔,甚至还能找到一些书。除了山里有些潮湿,我的腿疾更易发作之外,这里可谓没有其他缺点。
一晚,我房中艾草燃尽,因山间多蚊虫,故此地常备艾草,我于是向管事宦臣去申请些新的,他点头答应,吩咐我先回去,他自会差人给我送来。
我于是自得其乐的在房中写字,又想起当日曾和她和过的词,便在纸上默写。
房门吱呀一声开了,我并未抬眼,余光看到一人进来,想是帮我送艾草的宦臣,于是道,“帮我放在床边好了,受累跑一趟,多谢。”正要去拿些散碎银子给人家,只听一个声音轻唤道,“元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