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中一阵悸动,对她和煦的笑着,然后说,“虽然你这么说,但来生我可不要再做内臣了。我要寻一处云山小隐图里的好山水,盖一间小宅子,每日入山采药,寻仙问道,等到忙完了一天的事,傍晚回家,我的妻子就在门口等着我,对我说,你回来了,我在这里等着你呢。”
手中一紧,是被她反手握住了,“我记住了,这句话。”她忽然蹙眉问,“怎么你来生都只做个闲云野鹤般的人么?也不好好出将入仕,太没出息了。”
“我今生已被朝堂大事折腾得筋疲力尽,也算鞠躬尽瘁了,来世就让我闲散些罢。”我故作愁苦,对她说道。
她轻轻呸了一声,慢慢笑着说道,“我知道你本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,这一世你已陪我了,下一世我总归答应你,也会陪着你。”
我们相视而笑,无言的依偎着。她语意里对飘渺来世的憧憬,其实也证明,她对于今生,我们的未来,并没有把握。
但我们都小心的不再去触及这个话题,将来的事情,也许自有水到渠成的一天。
五更鼓敲过,殿外有宫人请求进来为她更衣盥洗,再过一会便是她上朝的时间了。
我也该离去了,她忽然特别感慨道,“我不去送你,是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回来。”
我笑着颌首,鼻子里已开始有一丝酸楚。她亦如是,紧紧拉着我,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,“如果我忘了,不,我不会忘。我是说,你要时常写信来问我,什么时候方便让你回来。一定记得问哪,我万一忙的一时忘记了,那可就全靠你了。”
我再颌首,随着殿中的宫人们纷纷进来,我的笑容渐渐凝结,只是几乎贪婪的凝视她的脸,以期让她深深的烙印在我脑海里。
侍女请她去梳洗的一刻,她脸上又恢复了帝王的神采,端坐于镜前等待她们为她梳好发髻。
我默然的起身,望着一殿忙碌的人,她们刻意无视我的存在,给我最大限度地自由去直视她,凝望她。
她的发髻梳好了,步摇一根根的插进头发里,镜中人恍惚又像一只凌风昂首的凤凰,高贵得令人仰视。
我默默的对着镜中人躬身,抬首时再注视片刻,然后转身离去。
推开殿门的一瞬,她忽然叫道,“元承。”
我回首,看着她。
“南京多雨,气候潮湿,你记得保护好,你的腿。”她平静的对我说着最后这一句叮咛。
我欠身答是,“也请陛下,千万珍重圣躬。”我不再看她,转过头,殿外依然有朦朦的月色,我也该踏上那不知前路如何的旅途。
我自午门外出发,离去时,我没有过多的回望这片皇城,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再回来,而是再多望一眼,也许我便舍不得走了。
马车旁站着许久未见的白玉,她是陛下特意要我带着的,为的是有人照顾我。其实把她一个人留在京里,我也不会放心,就像很多年前说好的那样,我们两个人真的有一天,以这种方式相濡以沫了。
“我累了,想睡一会,出了京城再叫醒我罢。”我对她微笑,然后合上了眼睛。
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人似花依旧
南京的冬日虽无肃杀之气,却时常雨雪霏霏,清冷而湿腻。
圣旨上说的明白,我不过是闲居此地,挂着一个奉御的衔,正事一律不涉及。故我到了南京,先去御马监点了个卯,拜见掌印,和同僚略微寒暄两句,如此而已。
众人对我倒也客气,只是看我的眼神难免透着各种探究和猜测,话里话外也会流露出对我的一丝同情,几分感慨。也有人特意跑来专门为看我一眼,想是十分好奇这个曾经御前得宠二十年,数次为钦差代天子巡政,大权独揽的内相会是什么样子,而一朝被贬黜又该是怎生落寞的形容。
我只装作不察,循着礼数和所有人打过招呼,便向掌印告罪说自己身子不好,无事请许我在家休养。他自无话,放我去了。
南京是大魏立国之时的都城,后来太宗迁都,南京便成了陪都,一样设有六部和十二监,但一向都是虚职。
如今应天府便设在南京城。这座古称金陵的都城,北控大江,南凭聚宝,西接石壁,东傍钟阜,气势颇为恢宏。然而就像他尴尬的地位一样,不免有种苍苍金陵月,空悬帝王州的寂寥。
我早前托人置的宅子位于城内三山街,粉墙黛瓦,映着小桥流水。上一位主人是个徽派商人,颇有几分雅趣的在院中凿了一处池子,湖山假石点缀其间,玲珑别致,峰峦叠嶂。我因见内中一处独立的院落清幽安静,就将其改为画堂,闲来无事便题了个匾额在其上,唤作还砚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