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细细的看着,颌首道,“此人画近峦远峰用方硬的小斧劈皴和刮铁皴勾斫,斋室用界画画法,配以玲珑剔透的太湖石,描绘得整饬精巧,中景的树丛云霭,又以浓淡不同的水墨点染晕化方法为之。虚化朦胧,有米氏山水的遗意,颇具文人画虚灵的气韵。”
我含笑道,“这画中描绘的便是你向往的江南山水了,看来我这礼物算寻对了。”
“你特意去寻的?又为这个花了你多少俸禄?”她笑着挪喻我。
想到这幅画的来历不免有些令人难为情,不过我并没犹豫,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。
她听罢了然一笑,有些悠然神往的叹道,“那还是姓卢的赚了。什么东村平山的,哪里比的上国朝司礼监掌印周元承亲笔手迹,你的真迹日后是要流放百世的,不该轻易许了人。何况,你还没给我画过一副画呢,也没有写过一个帖子。从前只晓得让你临我的字,却没想过你的字也是那般好看。”
我笑着摆首,“你把我夸的太好了,若是你喜欢,我明日就画给你。”
“自然喜欢的。写幅字给我也好,我早就想把承明殿的匾额换了呢,我不耐烦看鲁翰林的那几个字。都说他是国朝楷书第一,我瞧着不过如此,过于端方了。”
她忽然一笑,问道,“你还记得,从前你仿了我的字抄写文章给母亲看,母亲当日就夸过,那字写的好,透着一股明心安稳之意,因此还说我的心越发静了。其实,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心静的人。”
“我这样也不好,性子太过安之若素,缺了进取之心。”我回答。
她摇头,看着我的目光澄明平和,“我见多了有所谓进取之心的人,这些都不重要。倒也不是你这般性情的才让我觉得安全,只是,能守住自己,不为外物所动,才最是难得。”
她今日对我夸赞太多,我已有些招架不住,只好低头笑笑。
她看在眼里,笑道,“你对人对事太过谦和,从不把自己当回事,这倒是可以略改改,不然总叫人欺负了去。”
闻言,我鬼使神差的接道,“不是还有你么?你总不会看着别人欺负我。”
我说完这话,当即愣住了,我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对她说过话,一时有些羞臊,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,只好垂首不再看她。
她将我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,自然这样的情形令她觉得颇为新鲜有趣,她凑近我一壁盯着我的脸发笑,“又脸红了,真还没见过比你脸皮更薄的人呢。你说的对呀,我当然是会护着你。”
她停住笑,轻声道,“你所有的遭遇都是因为我,其中大多是不堪的。可讽刺的是,你除了我之外,却是一无所有。如果我尚不能护住你,岂不是辜负了你对我的心意。”
此时即便置身十里春风中,也不及面对她一刻时带给我的欢愉。我一壁握着她的手,回身从书架上取下了那副被搁置十六年之久的清明上河图。
我缓缓展开它,随之一点点映入眼帘的是那些栩栩如生的景致人物,她初时略有些疑惑,继而明白过来,在留白处着意寻找,很快她看到了题于其上的那几行字。
“元承,真好!你终于做了这件事。”她有些激动的说着,“你的为人,才情,应该留给后世的人知晓。我一定会助你,青史留名。”
第一百零七章 蜂拈落蕊空
中秋节后,陛下从西苑迁居回宫。我的生活与从前比并无太大变化,白天闲暇的时光仍是在南书房度过,只不过手头翻阅修订的书籍,已从唐史变成了宋史。
陛下很满意我白天安静的占据着她的书房。傍晚之后的时光则是在西暖阁和她一起度过。我如今已不会拒绝代笔为她批奏疏,只要她觉得疲惫或是有些头痛,我都会将她手中的朱笔接过,替她做完未尽之事,这期间我们往往不需对话,只是一个动作或一个眼神,彼此便已明悉。
晚间送她回寝殿时,她忽然拉住我说,“你许久都未给我梳过发了,留下给我梳一次可好?”
我下意识的环视四周的宫人,本想以今日太晚了,改日回来早些再为她梳为由拒绝,可触及她期待中尚有一丝渴求的目光,我没有再说话,含笑陪她走进了寝殿。
她的乌发浓密一如往昔,她看着铜镜里映出的我的身影,笑问,“我老了罢,如果有白发你可要告诉我,不许向他们一样瞒着不说。”
我认真的看着她的发,答她,“确实未见。不过你怕么?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白发如丝日日新,世间最强大者莫过于光阴,面对它,人们能做的好像也只剩下感叹而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