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忽然语气一转,有些委屈有些埋怨,“你那样匆忙的跑进来,是真的以为我会赐鸩酒给蕴宪么?那样绝决,你一点都不信我,真让我难过。”
她问的我哑口无言,我惭愧的低下头,不敢看她。
沉默片刻,她继续娓娓说着,“你只是不敢冒这个险,你宁愿自己死,都不能让我背负毒杀亲子之名,是不是?也许那时情形太过急迫,你自己也没弄清楚心中所想罢。但是我知道你的想法。所以我不怪你。何况,你从来都不能坐视一个人在你面前被杀害。”她微笑着,道出这些我尚来不及整理的心绪。
于是我抬首,回应她一个温煦的笑容,悠长岁月里,我们早已在不知不觉间,互相了解了彼此的心意。
此后的事情处理的水到渠成,太子上疏自请退储君位,降王爵以就藩。陛下亦恩准,降其为宁王,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吴中赏赐给他为封地,同时准了的还有太子与绛雪的婚事,待太子满十六岁后行大婚之礼。
数日之后,她再度下诏昭告天下,立鲁国公主为皇太女。这一年,皇太女李蕴宜刚满八岁。
也许是因为刚刚立储,也许是因为陛下对这个小女儿希冀和忧虑并存,她开始热衷于督促公主的课业,聆听她对于政事的见解,教习她有关于帝王之道。如此一来,陛下闲适的时间倒比从前更少了,她渐渐的也开始有些疲态。
“我这么勤政,怎么也不见你夸我?”她怨怪我道。
我连忙对她说着夸赞的话,脸上的笑容却暴露了我此时的真正想法,令她看了越发不满。
“你不是真心的,还是别说罢。这样下去,我几时才能去一趟江南啊?”她抬眼,做无语问苍天状。
对于她的执念,我由衷钦佩,“陛下可以先把公主培养好,这样您离开京城,有监国太女坐镇朝堂,您也就可以放心游山玩水了。”
她轻瞥我,不满意我的回答,“说到底,你也应该帮我多分担些。我下江南可是要带着你的,难道你不想我和一起么?”
对于她发出的这个邀约,和随之而来我脑海中想象的画面,都令我情不自禁的嘴角上扬,我对她深深颌首。
“不过,陛下也知道,如果您去一次江南,花费巨大,几近劳民伤财,沿途地方官员还不知摆多大阵仗来迎合您。其实,京城也有好玩的去处,陛下如果真的想散心,不如挑个好日子,臣陪您出宫去游览也就是了。”尽管我心怀向往,但尚存了理智来规劝她。
她一径摇头,想了想答我,“你说的固然好。其实我也不过是想多看看,那些大好的河山究竟是什么样子。一个帝王,虽说富有四海,坐拥天下,其实说到底,还不是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牢笼里,金碧辉煌的宫阙就像一个金色的笼子,死死的罩住你。而那些在野的文人也好,雅士也罢,倒可以江山处处留下足迹,他们眼里的这个世界,也许更有趣些也说不定。”
她忽然轻轻笑了,垂目凝思,片刻之后,悠然神往的说道,“都说江山是帝王的,一个并没有看过她的疆域的帝王,也许真的不能算这江山之主。元承,万里江山风月,本无常主,唯有闲者才是主!可惜,我们都没有那般闲适的好运气。”
第一百零二章 何事新愁年年有
冬至来临前,宫中新进了一批各州府选上来的年轻宫女,为显皇恩浩荡体恤宫人,同时会准一批年满二十五岁周岁的宫女出宫归乡。
阿升这些日子闷闷不乐,似有心事。我一再询问他,他却只摇头不语,自他少年时代起便鲜少有遇到不快之事又不肯告诉我的情形,我不禁纳罕,直到看到司礼监报送的这一届放出宫的宫女名单时,才明白过来。原来在尚衣局服役,叫樊依的宫女也在名单之列。
这些年,阿升已和樊依建立了一种颇为亲密的关系,类似兄妹,又无话不谈,他每每无事时便会去找樊依闲谈互娱,很明显他并不想失去这个密友,心里一定很不舍她即将要出宫离去。
我有些踌躇,不知该不该提醒阿升,这是宫女到了年纪应享有的权利,除非她本人坚持要留在宫中服役。我暂时将那份名单按下未提,思索着找个机会,亲自去问问樊依的想法。
一日傍晚,我去西暖阁中陪侍陛下。如今她已很少让我亲自奉茶,且暖阁中新来了几个宫女还算伶俐,我便专注于为她念奏疏,让她可以有时间一边思考并稍加休憩。
“承乾宫和长春宫新进的宫女也都是你亲自挑的?”批完奏疏,她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