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尚且只有六岁而已!我看着她酷肖陛下的清丽脸庞,将心头一丝屈辱之感化去,平静的说,“陛下当然会更在意公主的感受,这点毋庸置疑。至于公主对臣的要求,臣恕难从命。臣可以在开始授课前向公主行臣子之礼,但从开始授课起,臣便是公主的老师,公主应该对师长有起码的尊重。这是国朝和历代皇室都推崇的师道尊严。”
我轻叹,换了和缓的语气以期循循善‘诱’之,“公主,所谓天地君亲师,一个人若不尊重老师,那么臣很难想象他能尊重父母长辈,尊敬君主,敬畏天地。请公主收回刚才的话,臣亦会遵守承诺,在开始上课前对公主执臣子参见的大礼。”
“那好,今日我也累了,咱们到此结束罢。你授课结束,可以对我行礼了。”她迅速说道。
我注视着她,她亦冷冷的回视我。片刻之后,我放下手中的书,撩开长衫的下摆,对她俯身恭敬行一拜三叩首之礼。然后,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。
我已许久没有执过人臣大礼了,就当作是对我忽视内廷礼仪规范的惩罚罢。那一刻,我脑中忽然想起秦太岳对我说过的话,他的子孙后代会为他向我复仇,也许,这只是刚刚开始。
从那以后,公主除却要我在上课前后对她行跪拜之礼,还会经常挑衅我对于经义的讲解,后来又渐渐想出了许多折辱我的新法子。
新年来临之前,我为公主上本年度最后一课,并布置一些作业给她,告诉她上元节之后再度开课时,我会对她的作业进行检查评述。她一一答应,并无任何质疑和挑衅,几乎让我以为,她准备平静度过这最后的授课时光。
然而在我对她行礼如仪之后,她伸手迅速从袖管中抓了一把,随即以天‘女’散‘花’的姿态将手中之物扬撒开来,瞬间书房中便传来叮叮当当的一连串响声。我定睛四顾,地上到处都是铜钱和金币。
我看着她,觉得匪夷所思。她很满意我此刻的表情,悠然一笑,清脆响亮的说着,“拾起来罢,这是我对你的赏赐,过年了,主子们都要打赏下人,这是宫里的规矩。”
我迅速起身,试图把愤怒压制在宫廷礼仪之下,垂目不再看她。
“是你看不上这些赏钱还是,你认为自己不是下人?不是我的奴才?”她冷静的‘逼’问,拖长了声音继续说,“或许你只认为自己是母亲的奴才,可是你究竟也没有什么奴才样子啊。这样做一个宦臣真是亘古少见。”
我想这么多年的修炼,我已可以平静的面对侮辱的话语和言辞,何况对方只是个孩子。
虽然她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远远超越了年龄的恶毒。
我对她恭敬的欠身,“臣多谢公主赏赐。但臣一无所缺,请公主收回赏赐之物,另行打赏旁人罢。”
公主霍然起身,也许是愤怒于我尚能平静作答,她挥袖指向满地银钱,扬声命令道,“你敢违抗本公主,我偏要让你捡起来,一枚一枚全都要捡起来,今日你若不捡,我便不放你离去。”
这话多么熟悉!我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,在重华宫经历的那一幕。只是我手中没有利箭,而她对我的要求也不过是要我弯腰去捡拾银钱,这对于一个皇室奴仆,的确算不上什么侮辱。
我无计可施,垂目不语亦不动。
“谁敢违抗公主之命?说出来朕罚他。”陛下的笑语声忽然传来,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她的月白锻锦云龙朝袍,那明亮的颜‘色’,灿若朗月。
公主的脸上旋即出现一抹甜美笑意,施施然向陛下行礼问好,“母亲这会儿怎么来了?今儿外头像是要下雪了,难为母亲为了看我走这么远,倒显得蕴宜不孝了呢。”
陛下笑道,“哪儿来那么多讲头,偏你嘴巴最甜,人不大,心思倒多。刚才我恍惚听见说谁违抗你的命令,可有这回事?”她对我温和的一顾,又道,“这人必不会是元承,你这个师傅最是懂规矩的。”
公主转身,神情自然的看了我一眼,灿然一笑后,语带娇嗔的说道,“自然不是。我本来准备了些赏钱放在那钱袋中,预备打赏宫人的,谁知钱袋旧了有些开了线,还没等赏下去,倒让钱撒了一地,因此埋怨了两句长‘春’宫的人,谁让她们不好好看管我的东西的。”
“什么大事,眼下过年了,宫人们也尽心服‘侍’了一年。你也该对他们略微宽些。走罢,跟我回养心殿,我让人预备了你喜欢的羊‘肉’锅,叫上你哥哥,咱们倒是热闹会子。”陛下一手挽起公主,回身对我笑道,“元承也累了,回去歇着罢,晚些时候再过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