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怔怔地听着我说这番话,神情渐渐变得凄楚惨伤。
“元承,”她眼中释放着无限怜意,“我懂的,你的愿望,我都懂得。那不会是奢望,至少在我心里,你从来都是一个好人,那么纯粹,那么纯良。你不仅是男人,更是君子。你应该得到世人的称颂,我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。”
我摇头,对她说出心声已令我感到释然,最难过的时候已然过去。我对她一笑,“悠悠众口,茫茫人心,皆不能勉强。能有一多年知己倾心懂我,我已,得偿所愿。”
她神情震动,眸中有闪亮的一星水汽,没有任何掩饰,她任其下坠,成为一颗为我而落下的泪滴。
我伸出手轻柔的拂过她的泪痕,向她展露温和的笑意,就像从前那样,我想,以后也一定会是这样。
“元承。”她柔声唤我,握紧了我的手,“我一定会好好待你,从今以后,你都只陪在我身边,哪儿也不去。我们就在这里,相依为命。”
浮生如斯,即便有一朝梦破云散,我亦了无遗憾。我们相视而笑,千言万语尽化在这一笑中。之后她一定要我将那碗粥喝下,又亲眼看着我依言而行,才安心的嘱咐我好好休息,明日一早她定要见到一个神采飞扬的我。
我一一答应,看着她起身时才问道,“他……陛下是否已想好怎么处置他?”
她微一沉吟,没有流露什么情绪,依旧和缓的答我,“他求仁得仁,我可以成全他。元承,不是又想替他求情罢?你应该恨他,我并不会阻止你的恨意。”
我此刻头脑清晰,整理了一下自己对于秦启南所持的各色情绪,坦白回答她,“不是,诚如陛下说的,这是他要的结果,我无谓再去求情。何况,我做不到圣人的境地。我虽不恨他,但是也不会原谅他对我做的事。”
她眼中再度泛起一抹怜惜,目光温柔的拂过我,良久之后才转身离去。
这件荒唐之事最终被她压制在内廷范围内,并下了禁令从今以后若有人再提起此事一律处于极刑。而重华宫所有人等皆被她放逐至皇陵,当然那是我向她建议的,他们是奉命为之,罪不至死。
接下来她宣布秦启南的罪状则是对她怀恨而心存报复,秽乱宫闱。她已对他施了莫大的恩典,许他为秦氏留下后继,他却不思感恩,反而在内廷极尽,令太子和鲁国公主亦蒙羞。
朝堂上为此纷争一片,虽然这是皇帝家事,但归根到底亦是国事。有人极力为秦启南开脱,还有人因端午宴时的情景推测是我构陷了秦启南,弹劾我离间他们夫妇的奏疏又陆续呈到了她的面前。
“大人真的不为楚王求情么?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呀,如今朝堂上那么多人指责您,您再不说句话他们更有的攻击了。”阿升苦口婆心的劝说我。
“你一贯最是好性儿的,况且这还是你能讨好陛下的好时机,做臣子的,总不好真的背上离间主子夫妻的罪名罢,再说,你不过是担个虚名,要是能坐实也算值了……”孙泽淳对我晓以利害。
然而我始终未发一言,即便有言官当面斥责逼问我,我也没有为此事再做一句辩白。
最终令臣工们哑口无言的竟然是太子的上书。他恳切的请陛下惩戒秦启南,为了皇室尊严和宫禁体统。起初我以为他亦是怀了成全秦启南离开的心思,却没想到并不是这么简单。
他亲自来找我,诚恳言道,“元承,对不住。这句是我替父亲对你说的。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忠于母亲的,对父亲也心怀敬意。其实,他不该恨你……只是他太骄傲了,不能允许母亲竟然信一个旁人多过于信他。无论怎样,他都不该那般对待你,我替他感到难过……希望你能忘掉这件事,在母亲身边好好陪伴照料她。”
他说着,低下头腼腆的一笑,“你放心,我也会把这件事忘记的。”
七岁的太子李蕴宪,首次对我展现了他宽厚的胸怀和仁善的性情。我对他深深一揖以示感谢。
此后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,举凡他的事情我都会格外留意和关注。他也把我当作是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,偶尔还会因一些课业之事来向我求助。
这是我在漫长的宫闱岁月里收获的为数不多的友谊,也在以后的岁月里为我提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便利。
天授九年秋,陛下下旨降楚王秦启南为楚国公,贬黜出京,即日前往封邑之地荆州,无诏不得入禁中。
又到了黄叶无风自落,秋云不雨长阴的时节。那日我再度登上东华门城楼,目送着连天枯杨下,秦启南不复望这座禁城一眼,绝然地登车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