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下起哄和催促的声音越发多了,秦启南略微坐正了身子,笑道,“本王许久没有拉弓射箭了,手却是有点痒。只是既为比试,总得有人跟本王一道。列位谁愿意同本王竞技一番?”
未等台下众人回答,他忽然伸臂指向我,朗声道,“本王想请周掌印一起下场较试,不知元承可有雅兴应邀啊?”
他话音刚落,陛下已深深蹙眉,我快速转向秦启南欠身道,“王爷相邀,臣不敢推辞。只是臣箭术拙劣,诚恐贻笑大方,还望王爷见谅。”
他漫不经心的一笑,未再多言。我迅速的使了个眼色给准备鹁鸽的御马监内侍,见他会意的冲我点首,我心下亦安稳了许多。
少顷,御马监执事上前回禀已准备就绪,将射柳所用之箭弩分呈与我二人,与一般的羽箭不同,为了射中葫芦而不伤及内藏的鹁鸽,此刻所用的乃是特制的无羽横簇箭。
我手执箭弩,欠身请秦启南先开始。秦启南亦不推辞,走下高台,立于场中,为显起箭术精妙他又向后退了数步,这才用力将弓扯成满月,搭上簇箭,瞄准装有鹁鸽的葫芦。随后一箭射出,当即正中葫芦中心。葫芦坠地应声裂开,内中的鹁鸽旋即飞出。鹁鸽的腿上系有鸽铃,一飞冲天后,双腿震动,射柳场上空登时响起清脆悦耳的鸽铃声。
众人轰然叫好。秦启南缓缓转身,剑眉上扬,挑衅般的望着我。
我走下高台,选了一个比之适才秦启南射箭的位置更近目标的地方站了,然后挽弓,放箭之时我手上的劲力略微一松,葫芦便缓慢落地,先时只裂开一个口子,鹁鸽几番挣扎之后才冲破裂缝飞了出来,然而这只鹁鸽是御马监已做了手脚的,大约翅膀有些轻伤,无论怎么振翅也飞不了太高,倒是用力的蹬腿过程使得铃声大震,声音也显得纷繁杂乱。
我回首向秦启南躬身道,“王爷技艺精湛,臣输了。”
然而我尚未抬首,秦启南阴冷中夹在着怒意的声音便已响起,“应该是本王多谢周掌印承让,你故意射偏,又挑了只飞不起来的鸟儿,当本王看不出来么?周元承,你此举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?”
我深垂首,以防他看到我不悦的面色,平静答他,“确是臣学艺不精,不敢与王爷一争高下。”
“敢与不敢,不是由你说了算。适才的较量不算,本王要与你另比过。”
余光看到陛下欲起身的动作,我忙说道,“臣已尽力,请王爷许臣藏拙,再找棋逢对手之人比试。”
他仿佛没有料到我会如此推搪,怒意更盛,之后他做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愕万分的举动,他猛地举起手中弓箭对准我,森然道,“如果我定要与你比试呢?此箭,瞄准之后绝不虚发。”
台下一片哗然,继而有杯盏坠地的声音。我迅速看向御座,陛下的身子呈前倾之态,双手紧紧抓着扶手处,目光焦灼,瞪视秦启南。
但她此时也无能为力,因为那枚簇箭正瞄准了我的眉心处。
我深吸气,压下心中蒸腾翻涌的愤怒,回首示意一旁肃立的内侍折下一根艾草。我将艾草插在幞头之上,再顾秦启南,微笑说道,“既然王爷箭不虚发,臣斗胆,请王爷赏臣一个彩头,射下臣头上的艾草。于端午佳节,射中艾草,以示王爷为国朝祈福消灾,保佑黎民安康。”
台上台下一片静默,少顷有人反应过来,率先叫好,接下来便有从众者跟着一道拍掌,适才尴尬的气氛得以轻松缓解。
秦启南扬起一抹冷笑,高声应道,“好!本王成全你。”一壁再度瞄准好,箭尖始终在我额角和眉宇间摇摆,并未理会那根幞头上挺立的艾草。
御座上的人骤然起身,直视秦启南,台下众人也慌忙站起,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秦启南那号称不虚发的簇箭之上。
我知道他心中对我由来已久的厌恶和愤恨,只需一箭,电光火石间,我的性命就结果在他手里。我适才那样说也不过是在赌,赌他尚存一线理智,赌他仍然心存顾忌。
我挺直身子,坦然迎向他,等待他射出那一箭。
秦启南摇摆片刻,终于对准了他的靶心。见他手中一扣,我合上双目,一瞬之后,伴着凌厉的风声,那支艾草已被射落,连带我的幞头都被箭风扫落在地。
须臾,场中掌声雷动。有人当即举杯向陛下和楚王道贺,众人跪倒在地,共祝国朝永享盛世,陛下万寿无疆。
我随众跪下,拾起幞头重新整好仪容,再抬眼望向仍然站立在御座前的人,她亦看着我,目光澄明,眼中是浓浓关切和温润笑意。四目相对,我第一次觉得她眼中的柔波是为我漾起,那一眼已经探到我了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