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听说秦启南竟还有过一个对手,然而短暂的讶异之后,我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,陛下并没有那么喜欢秦启南,这一句上。
我出神之际,她又娓娓说道,“如今你这么得陛下信赖,又做着他梦寐以求的出将入相的事,他能不嫉恨才怪呢。况且,你还生的这么个好样貌,文韬武略都不输他,外头不知道的人谁会拿你当内侍看呢。”
我一笑,故作随意的将话题从我身上转开,“陛下近来和王爷融洽和睦,又怀了身孕,我们这些在内廷服侍的人只有高兴的。不过说起这个,你也成婚多年了,怎么倒没有喜讯传出来。”见她神色蓦地一暗,我忙笑言,“抱歉,我随口一问。若是令你不快,权当我多嘴罢。”
她垂目摇头,淡淡的笑意中亦藏着几许无奈,“我也不知为什么,也许是我子嗣艰难罢。我只觉得对他不起,这些日子也在寻个良家女子给他做妾室。”她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。
我亦觉得怅然,外人看她何尝不是富贵安稳,怎知内中也同样有不足为人道的心酸。
她没有一味感伤,再抬首时已笑逐颜开,关心起我来,“说说你罢。你这样长久下去没个倚靠可不成,还不趁这会子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。依我说,你竟去养生堂挑个好孩子带回去养罢,将来或是让他读书,或是让他也入宫去陪你都好,总归有个人能照顾你。”
我哑然失笑,抱养一个孩子,让他做宦臣之子,日后他长大了还不知要为此受多少白眼,何况我怎能将一个好好的人送进宫中做内侍,再遭遇那,于我而言都是永难磨灭的痛楚和悲伤。
我含笑谢过她的好意,她沉吟片刻,又再叮嘱我道,“不管怎么说,陛下是真的很看重你。我服侍她十多年了,她的心思我最清楚。若说她冷面冷心也是真的,她自小不得先帝疼爱,又太过要强……她从不信旁人的,可我看得出她是真信你。
唉,你这么个人,竟像是为她专造出来的似的,她历来最恨内侍阿谀谄媚,也厌恶男人太过功利急进,偏巧这些你都没有。元承,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日后会有更多的麻烦,要是可以的话,还是早些抽身出来的好,我想陛下也是能谅解你的。”
我颌首,认真的答允着她,只是在心中苦笑,事情的发展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,我如今亦是进退两难。
两厢无语间,王玥领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入内,笑道,“别光顾着说体己话,我让你们也听听体己戏。”
他指着那少年继续说,“这是松江府的庞松,人都唤他做大松。最是唱得一手好曲子,他年前上京来,多少人家为了请他下了血本置办堂会,今儿算是你们有耳福了。”
庞松向我和秋蕊长揖行礼,我亦冲他颌首致意,略略一顾间,只觉得他样貌虽普通,但一双眼睛却是含悲带愁,眸色间似有股看尽悲欢离合的寥落之意。
王玥指着屋内一架木画屏风向庞松示意,他会意转而行至屏风之后,影影绰绰间隐约可见他立于屏风后面的身影,却也未见他用什么月琴檀板一类的乐器,站定后,他便自启唇发声。
却原来他并不是唱一般的曲子。只听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北风呼啸声,风声一阵紧似一阵,细听之下,还有连绵松涛之响,内中又夹杂着一丝虎啸龙吟。
只一会功夫,那虎啸声便一点点大了起来,仿佛有猛虎自山间奔袭而至,顷刻间就要扑将上来一般。
秋蕊唬了一跳,手中一抖,将帕子坠落在地上,人却痴痴地瞪着双目,紧盯着屏风好似入了定,竟忘记去拾起那帕子。
只听猛虎扑至跟前大吼一声,声音恰似万钟齐鸣,于山间回响不绝,正自咆哮,突然一道疾箭裹着风声迎面而来,只听嗖的一下,那箭已刺入猛虎身上,连箭锋扎入虎身的声音都可清晰分辨,丝丝入扣。
猛虎翻腾咆哮,哀嚎不绝,其间又有虎爪在树上用力挠抓,四蹄在雪地上摩擦冰雪的声音。
几番折腾过后,猛虎终于力竭,身子重重的摔在雪地上,激荡起纷飞的雪花声响,最终猛虎喉咙中发出一阵不甘的咕哝声,头一歪倒毙在地。
这一番口技一气呵成,可谓精彩绝伦。王玥笑着问我道,“如何?这可是个妙人罢?”
我击掌赞叹,连声喝彩,见庞松转而走出屏风,遂温言问他年纪,家中尚有何人,因何来至京城等问题。
他款款作答,我始知他原是世家子弟,家中获罪败落,父母俱亡,只剩他与一个弱弟,二人以卖唱为生,一年前弟弟死于饥荒,目下就只余他一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