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斗茶所重,不仅在于乳花,更在于乳花泛盏之久,此即谓之咬盏。斗茶胜负便取决于谁的盏中乳花持续时间久,花散而先露出水痕者便算输了。
我此时忽然起了个念头,想在汤花中点出一枝细竹。此前点茶时候偶尔戏玩过,究竟成与不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,全当一试好了,于是便在注汤结束时随着最后一拂,手势微微轻扬,汤中立时现出一弯翠竹,纤巧如画。
不过须臾的功夫,乳花中的竹子形状便消散开去。我见成若愚也停下了击拂,便安静的观看两只茶盏当中的乳花,等候结果。
过了一会儿功夫,我的盏中乳花渐渐变淡,泡沫不断的破灭,慢慢露出了第一道水痕。
我随即笑道,“先生技艺纯熟,元承输了。”
他摆首,温和的说着,“你的茶百戏做的精妙,我适才见你似乎是无心为之,偶然起了个念头随性做的。随手勾勒却能达到别人练习很久都没法企及的境地,可见你是个心静的人。”
他注视我,露出和煦的笑意,又道,“你和我想象的不同,年轻却不骄躁,得志而不狂傲,确有君子之风。希望你能守住我们的君子之约,也希望日后你实现了目标,还能记得还利于民这四个字。”
我起身,整理了衣衫,向他端正的行揖手礼,在我未能兑现承诺之前,我也只能以此礼向他表达我的诚意。
这年的冬至,我回到了禁城。孙泽淳亲自与东华门处迎接我,他一见我就笑道,“可算把你盼回来了,你再不回来啊,这内廷的事都交办在我一人身上,累都累死了。这下好了,我可算能过个踏实年了。”
我一壁走,一壁开他玩笑,“你是能者多劳,我回来也不济事,还得仰仗你才行。”
“你可别这么说,我担不起。哎,话说都这会儿了,各处的炭敬也都送进来了,有好几个都是送到我这儿,却是指名要给你的,托我送到你那儿,怎么着啊?今年还是不要?”他微一叹气劝道,“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,这些人毛病是断不了的,只要你周掌印得陛下宠,他们不管你收不收也得把这些东西预备好。你也是,赏他们个面子又能如何?东西可以收下,至于办事那就看老子心情不就完了嘛。”
我冲他笑笑,尚未接话,他又颇神秘的低声说,“这阵子去你家送东西的人可不少,可惜也都没进去门儿。你家规够严的,把个阿娇调理的这么规矩。”
我蓦地想起白玉,又有半年未见过她了,遂暗自提醒自己下次出宫之时一定要去看看她。
“那些东西你究竟要是不要?别的也罢了,有一帧杨风的韭花帖,我瞧着颇真,你也没兴趣不成?”他语气中带着某种隐秘的兴奋,低声问我。
号称天下第五大行书的韭花贴,我只在宋人宣和书谱中读到过对它的评价。怀着好奇,我问他,“这又是谁送的?”
他呵呵一笑,缓缓讲述,“南京刑部主事钱之浩,他在任上七年了,想求个京里六部的缺。这对你,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?”
我转顾他,笑答,“这话你也对钱之浩说了罢?我没记错的话,你哥哥年前调了南京刑部,正在钱之浩手下当差。你倒是不忘了给你兄长铺路。”
他一晒,忙道,“咳,你就非得事事都这么明白不成?俗话说难得糊涂,装个傻乐得大家都自在不好么?”顿了一下,他转而用推心置腹的语气又道,“如今你什么都不缺,又圣恩正隆,还不趁这会儿在朝中多安排些自己的人,就是日后有个变故,也有人替你说话不是?再者说了,你跟钱,总没仇罢?”
我笑而不语。他见状着急的催问,“那帖子可是好东西,市值怕是得有五千两,你又好这些何苦拒绝呢?钱之浩也不过要个三四品的官,你就当动动嘴皮子的事儿。你也知道,我与你不同,尚有亲戚需要照拂,你就当可怜我这点心思。哎,想当年咱们一处玩耍的时候,我可没亏待过你,举凡有人欺负你,我可是挡在前头的。如今当作你还我人情总行了罢?说了这半日了,你倒是收不收,给句明话啊?”
我不由得忆起从前他对我的照拂,颌首微笑道,“收,好东西为何不要?回头我差人去你那儿拿。另封五千两银票给你,麻烦你转交给钱之浩。我信得过你,这钱你一定会给他的。”
他大惊,张口结舌的问道,“你还真买它啊?五千两啊,兄弟!那可是你那皇庄一年的进项!陛下给你的恩典,你就,就这么用。唉,元承,你这又是何必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