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话里有话,我忙问他,“我生病时她做了什么?”
“啊?这个啊,她原本不让我说的,不过我觉得做都做了,不替她说出来岂不是枉费了她一番心意。”阿升略一迟疑,对我坦言道,“您那会儿烧的神智都不清楚了,身子像火似的那么烫,她说您这么难受要让您舒服些,就只穿了单衫去外头冻着,冻透了自己才回来,身子贴在您身上给您降温,她说这是学荀粲卧雪的法子。当时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呢,幸亏她年轻身子好要不还落下病来。”
我回想起病中朦胧间感受到的那一片冰凉润爽的感觉,竟然是她!
我难掩自己的惊愕,她说此举是学荀粲,这更令我惶恐,荀粲卧雪为的是给发热的妻子降温,夫妻之间肌肤相亲自然不算什么,可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对我这般亲昵,难道她真的把我当成丈夫一样来看待么?
我思量再三也还是觉得迷惑,想到她和我曾那样亲密相对过,又不禁一阵脸红心跳。
“大人,您的耳根子都红了。”他指着我笑个不停,“人家都没羞成这样,您看您臊得那样。您当初既然收下她,就该想到有今日。反正她也是养在宅子里,您以后时不常回去就当她是个菜户不就结了,宫里头以后要是好的您再挑来,这样宫内宫外您都有个伴儿多好。”
我摆首,“阿升,我是个宦臣,从未想过和女子结成伴侣,即便只是挂名的。我不能也不愿耽误别人的幸福。我做不到。”
“那有什么的呀,十二监那些大太监们不都有伴儿么?外头宅子里养了多少年轻姑娘!您别总觉得自己是宦官,要是您想的话法子多的是,前阵子我还听说孙泽淳从宫外专门买了一批狎具……”
我不想听到这些,扬手打断他,“别人怎么生活我管不着,我只能管住我自己。”
见他有些尴尬,我温言道,“我知道你为我好,怕我寂寞。可是打我入宫那天起,有些事情便已注定了,譬如寂寞,此生我只能独自一人去品尝。既然清楚就不必为一己私欲连累旁人。我不是没有感情,我也渴望有个人能关怀我惦念我,让我感受哪怕一点点的现世温暖。但我不能奢求那些今生都与我无缘的情感。阿升,人心的债我不敢欠,因为我还不起。”
阿升沉默的看着我,眼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悲凉。我想,此刻我眼中的神情亦是如此吧。
第六十一章 倚危栏
徐阶的供状令廖通手下的官员见之色变。既知廖通大势已去,众人都不再犹豫,随后举证廖通贪墨的证据纷至沓来,人人唯恐落后,当然举证之时也不会忘记痛陈自己是为廖通威逼利诱才会参与其中。至此廖通已陷入树倒猢狲散的境地了。
“这些人的嘴脸也真够看的,廖通得意时他们也没少跟着捞好处,现下恨不得撇的一干二净。还是读书人呢,简直无耻下作。”阿升至今仍对文人有着深深的怨怼。
我笑着安慰他,“读书人也是人,一样免不了人心险恶人情反复。白乐天的太行路说的明白,太行之路能摧车,若比人心是坦途;巫峡之水能覆舟,若比人心是安流。所谓世间行路难,不在山,不在水,只在人情反复间。”
“难道大人您也会如此么?我却不信!可是我怎么觉得您这样说好像很不相信人心似的,您会不会也不信我呀?”他语带焦虑的问道。
我含笑摆首,“不会。我一直都信阿升。只是如果有天我的处境很糟糕,人人皆厌弃,我希望那时阿升不必执着的陪伴我,而是能顺应时势保护好自己。这于我,不是人心反复,而是我对你的嘱托,我想看到你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。”
他怔了一下,随后有些不耐的说,“我都说过跟您一辈子了,您要是顺,我自然也就顺。您要是不好了,我怎么也都好不起来,那时候还怕什么,还不如伺候着您,咱们相依为命呢。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亲人,我在心里早就把您当成唯一的亲人了。”
“既如此,你就叫我一声哥哥,我便相信你说的。”我开心的逗着他。
他红了脸,垂头嚅嗫不语。我走近他,像初次见到他时那般弯下腰看着他的脸,“我只有一个姐姐,自从她不在了,我也就没有亲人了。我幼年时一直希望母亲再生一个弟弟能陪我一起玩,可惜这个愿望没能实现。我知道你和我境遇一样,你若是不嫌弃我,我便托大一回,你若是嫌弃,那便当我没说过吧。”
他立时瞪圆了眼睛,摆着手急道,“您说什么那,我怎么会嫌弃您?我只是,只是不好意思。您可是两京大内十万内宦的头儿,国朝的内相!我怎么能当您的弟弟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