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接过他手中的记事簿呈与陛下,看来秦太岳对此早有准备,我正在猜测陛下会如何回应,只听她低声斥责道,“刁民是难惹。但李忠也不是个省事的,他行为若是检点怎么能让人抓住把柄做文章。
为了个小妾闹成这样还有什么脸面,朕已下旨申饬了他。”她语速放缓,柔和了许多,”阁老既是他的岳丈,也该好好管教他,虽说他不是曹国公嗣子,好歹也是勋戚世家,身后又有您这样一位辅臣,多少眼睛盯着呢。可别为了他坏了秦李两家的名声。”
秦太岳忙点头称是,神情惶恐不已,他盱着眼睛观察着陛下,见此时她脸色和缓了许多,便道,“臣日前所奏陛下大婚之事,不知陛下圣意如何?”
她微微一笑,不急不缓地道,“先帝虽有旨意,但到底没说具体日子,礼部也并没商拟过,朕决意将今年之期改作明年吧。既遵了先帝诏,又算是给先帝守制。阁老觉得呢?”
“臣以为不妥,陛下明发诏谕公告天下,定的便是今岁之春,如今已近春末,陛下若是拖延大婚日期,臣恐怕言官会谏言陛下不尊先帝,届时陛下何以向天下人交代啊?”
“叔叔说的也在理,”她笑意更深了,”乾嘉二十九年,工部笔帖士安朗因刚升了职不愿回家丁忧,隐瞒了父亲过世的消息。后经叔叔查了出来,上奏先帝。
我记得叔叔那时候说安朗有违人伦,欺君罔上,应处于极刑。先帝遂判了他凌迟,并全家籍没。怎么叔叔那时觉得不严惩安朗便不足以警示臣工,如今却不肯替朕着想了。朕只是要守制一年并不能算违抗先帝旨意。
朕如今以孝治天下,若是自己都守不住孝,何以约束臣工约束天下人,恐怕此先河一开,往后安朗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,叔叔不是想看朝堂上越来越多官员夺情吧?”
乾嘉二十九年陛下不过才六岁,还只是每日在上书房读四书的小公主。秦太岳大约没想到她能记住这件事,且会拿来堵他的嘴,他一时有些气结,又没什么立场再争辩下去,只好悻悻作罢。
第二十八章 检点新愁与旧愁(二)
秦太岳告退了,陛下开始今日批阅奏疏的工作,西暖阁里一片安静。隔了一会,她拿了礼部的奏疏给我,让我看今次春闱所拟的题目。
今岁正值大比之年,因先帝驾崩,春闱也延后了三个月,开试日期定在了十日后。想来这时候京城已是学子云集,各州府的举子和国子监监生们共聚礼部贡院,场面也一定很壮观。
我有些好奇和向往,不免又陷入了一阵胡思乱想中。她见我不说话,看了我一眼笑道,“你是不是想去看看那些日后的国之栋梁都是什么样子?”
她说中了我的心思,我于是笑着答是。她想了一会,道,“会试那几天自然不成,你要好奇便这几日去吧,京城的客栈里都住满了这些人,没准还能碰上几个有趣儿的,替朕也看看有没有真正有才华的人。”
我心里一阵高兴,亦没忘记谢她准我出宫的恩典,她因此奚落我道,“正经事不见你这么上心,你倒说说掌了这几个月的印了,各司的头头脑脑也没见你换过,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,你怎么就不见一点火气?”
我便将各司掌印秉笔的情况简述了一番,他们皆是乾嘉朝的老人了,在前朝亦有不少盘根错节的亲戚势力,只要没犯什么大错最好不动他们。
她沉吟了一会,问我,“别的都罢了,那个夏无庸连个李成的画都辨识不出来,这种庸人白占着个好位置。也留着?”
我点头称是,“夏无庸办差也算勤勉,只是水平有限,臣觉得与其罢免他,不如提拔个有眼光的秉笔来帮衬他。”
我想起那日孙泽淳曾拜托我的事,“御用监有个叫孙泽淳的佥书,对书画有些鉴赏力,臣觉得可以升他做个秉笔。”
她嗤笑,“当日一屋子御用监内侍都断不出那副画,还要找了你这个外人来,这叫有鉴赏力?”
我略略笑道,“他眼光是不错的,只是碍于夏无庸是他上峰,不好太露锋芒,所以才找臣去的,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。”
她不置可否,半晌,嘲笑我道,“看来人家比你聪明!”
我只好低头笑笑,内廷之中比我聪明的人比比皆是,我大约只是运气比较好吧。
次日,我伺候陛下用完早膳,便告了假带上阿升一道从东华门出了宫城。
阿升现在已和我非常亲近,他性子活泼,时常会讲些笑话给我听,令我觉得轻松愉快,有时候我会想倘若我有幸有个弟弟,大约就是他这个样子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