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谨没挨着他坐,起身坐在了他对面,似乎有点为躲他,又或者生怕他一个扛不住把自己直接扑倒在chuáng上。
其实仝则即便有色心,也并不会真有这个色胆,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,在两个人之间,他总觉得自己才是理亏的那一方。
可能因为裴谨这个人,活得实在是太理直气壮了。
常有理的裴侯把人晾了一刻,竖着耳朵听清楚四下无“jian细”,方才开口道,“逞英雄,打算自己一个人应对。还说怕见不着我,你不是早做好准备再也见不着了?”
仝则舔着唇,微微一哂,“事儿来得太突然,我没其他办法。”顿了顿,又讪讪笑道,“我都忘了你肯定有招,是怎么买通那个陈山河的,还有,你怎么知道俄国人带了炸药?”
怎么知道?那是特地让老钱他们趁人不备做下的手脚,他的这群亲卫个个jg于隐藏暗杀,说白了在人眼皮子底下动些手脚不在话下。
裴谨应道,“符chun花的人来报信,幸亏寨子里只有一个人通俄语,我先骗他吃了颗药丸,他信以为真自己中了毒,稀里糊涂就按吩咐照办了。解药还在老钱手里,说好等年三十晚上毒xg发作前再给他。”
仝则当即恍然,不吝拣好听的称赞,“果然行动迅速,真没白勾搭符chun花,是个挺管用的人。”
说完琢磨出不大对,不太像是夸裴谨的好话,用词也不怎么妥当,果然裴谨睨了他一眼,没接这茬。
相对无言,仝则心想还是说正事吧,酝酿有一肚子的话,临到关键时刻却又吐不出来。能说的仿佛都用法语说完了,改换成母语,不光缠绵悱恻有困难,连倾诉思念衷肠,讲述历经千辛万苦抵达关外,统统都有些无从谈及。
一颗心只在腔子里打着旋,恨不得当场抛开来,直接拿给裴谨验看一遍。
裴谨何尝不明白,他视力虽然模糊,却能感受到仝则的别扭和心绪起伏,半晌叹了口气问,“你为什么会说法语?”
这句什么意思?仝则一下被问住了,一头雾水的看着裴谨,却见对方神色平常,如同闲话家常,好像还在专注等他回答,可这不是明知故问么?!
然后还没等他开口,裴谨自行唔了一声,“你母亲出身京都官宦世家,早年学过洋文,所以从小教过你是不是?”
仝则心脏顿时漏跳了半拍,听这意思,分明是还把他当成张来生?自己的话已说得那么清楚明白,难道裴谨还不肯认他么?
“我……我是……”仝则一着急,嗓子哑得更厉害了,连自己听着都觉得牙疼,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,“我一直都会,你,你知道的,当然不是和母亲学的,我也不是,不是……”
“你想说,你不是张来生,那你是谁?”裴谨一派从容的接口道,“说的真挺不错,那几句话是对我说的吧?书房,那晚……你知道的不少,也知道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,我们之间发生过的那点事。要说李明修这老东西,我真该早点找个封条把他那嘴给堵上。”
仝则,“……”
他嘴唇翕张,整个人惊住了,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恐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——裴谨是故意的吧?因为太生气了,因为觉得自己被耍了,于是才要借机报复作弄他?
一定是这样,这小气的人……
仝则豁地起身,一跃到了裴谨跟前,蹲下去,摸索着找到他的手,一路直往自己脸颊上带,“我不是张来生,也不是有意骗你。你以为我死了,其实我一直活得好好的,一点事都没有。可见了你这样,我真不敢再刺激你,真的,他们都说你的眼睛是因为受了刺激才会……我不敢冒险,只好先化名陪在你身边……你要是生气,gān脆就骂我两句,打我两下也行,或者……或者怎么都行,我随你出气。”
但你不能不认我,仝则默默想着这句,眼睛鼻子泛起阵阵酸楚,倘若说出口,一定会夹杂着浓重的鼻音,听上去大概就像是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在朝主人咕哝撒娇。
裴谨心口抽着一紧,钝痛感从前胸直透后背,仝则是多么倔qiáng的一个人,曾经心如磐石般冷硬,能微笑着拒人于千里,轻易绝不袒露心扉,谁知一旦敞开了居然能这样豁得出去,半点都不留余地。
手被牵着,一寸寸抚摸上那熟悉的脸,皮肤变糙了,胡茬又硬又扎,轮廓瘦削jg悍,可惜他看不大清,不然一定会觉得惊艳,惊艳于风霜带来的成熟感,美得更丰富,也更肃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