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说什么?”年轻皇帝的脸上带着浮肿,本来清秀的五官就像被水泡了似的。论模样,比做赵王那会儿还清寒,半点看不出天家富贵,“找朕有用么?朕就是个摆设,现在是军机的人他们搞不定,预备把朕推出来,不就是和谈么,找军机去谈好了。”
王连生知道他这是赌气,说实话,他自己心里也还装了有一肚子的气。
裴谨这厮去了几趟外洋,疑似是被邪教洗了脑,改革朝堂、吏治、架空皇帝也就算了,还要革除什么“鄙制”,其中一条就是要废除宦官。
把皇城里伺候的人一律改为年纪四十以上的真男人,后宫从此不设男xg仆从,更要把主奴关系改成雇佣制,原则上每个人的服役期不允许超过五年。
眼看自己就快变成末代大太监了,王连生是既恐慌又气恼。可凭什么呀?他拼了半辈子,好容易在王府熬出头,正准备在宫里大施拳脚栽培后辈,结果呢,好好的皇帝没实权了,可就算如此,他为皇室cao劳半生,好歹也该享有一定的尊崇待遇吧。
谁知chun秋大梦正做得美,突然间当头就是一棒子,这史上最后一个大太监,足够青史留名了,然而百年之后呢,他王连生的名字岂不要成了人人嘲讽的笑柄!
眼下主仆二人是谁都没有好心qg,就在这档口,那群人浩浩dàngdàng地进殿来了。
先开口的是礼部尚书兼文化殿大学士曹薰,“陛下,昨日战报在此,我军重创日军水师,此役至此算是告一段落,日本领事馆已接到将军信函,特此诚心来向陛下乞求和谈。”
言罢,便即有户部、兵部一gān人等附议,随后呈上了一份和谈书。
皇帝接过匆匆一扫,要说他最关心的,和站在下面的那帮人还真不大一样。
毕竟幕府贿赂谁也不能明着贿赂皇帝本人,而所谓赔款,收进国库没几天又得被转出来,不是支持军工,就是筹建学堂,反倒是他一个皇帝要建行宫,还得军机内阁批来审去,头年说想资助皇家寺院,可过去大半年了依然没着落,又被这场仗给生生搅huáng了。
是以他关注的,是和谈书下方的落款签名,果然,以曹薰为首的几个重臣俱已签署了自家姓名,那既然都同意了,还不忘拉他去做垫背?
皇帝本人,并不十分qg愿上这个当。
打眼将这群人一一看过去,皇帝自己先笑了,“军机呢,怎么一个都没见?这份和谈他们看过了么?”
曹薰倒是早有防备,回道,“看过,陛下也知道,军机是裴侯一手建立的,他和靳大人目前都在东海,正副二手不在,其余人等没有做主的权利,这一点,臣以为确也合理,那么不必他们参与,陛下钦定,自然无人敢置喙。”
“朕定的,没人敢说不行?”皇帝乜着他,好像在看活的一个大笑话,“朕倒不知,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权柄了。”
一国之君当着外来公使,这么说话实在有失体统颜面,曹薰急急忙忙道,“陛下怎可如此说,臣等万分惶恐。”
皇帝压根看不出他惶恐,也不吃这一套,“痛快点吧,赔款三十万两白银,说实话,这个数朕可不大满意。兴兵一场,光军费开支已不止这么多了,贵国是打算让赢了的人赔本赚吆喝?”
又来了,曹薰恨不得朝天翻个白眼,哪有国君讲话这么市井粗俗的,可没办法,眼前这位面容浮肿,估摸是最近chuáng笫之事又不大顺畅,憋出满身的虚火,偏巧还没能耐熄火。
曹薰回头看看,身后人都在装聋作哑,说好的同仇敌忾,又变成推他一个出来,虽恨得牙痒痒,却也不得不告诫自己,这纯粹是能者多劳。
“陛下,将军的诚意天日可鉴,但国家疲弱,确也拿不出再多。说到这战事么,原本是和朝鲜关于领海问题起的冲突,又是对方挑衅在先,将军不得已才出兵,事qg既因朝鲜而起,倘若不加追究,岂非太不合理。臣衷心希望陛下能够召见朝鲜领事,将责任一并分分清楚。”
话音落,便开始有人附和,“臣以为然。毕竟裴侯今次兴兵,全是为藩属国,孰是孰非暂且不提,时过境迁,该负责的不能逃避,臣以为可以尽快召见朝鲜大使。”
这几句的意思,皇帝算听出来了,无非是说要钱管朝鲜人要去,实在不行,我们可以合着伙帮您狠狠敲他们一笔。
皇帝没说话,半晌只是招招手,王连生知道他要喝茶,也知道他定是嘴里发苦,忙端了沏好的甜茶递给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