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户部为首的钱串子们,向来眼睛里只有钱这个字,关心的无非是打赢这场仗,能从天皇手中拿到多少赔款,能从李朝那里要来多少岁贡,顶好是把济州也一并做为割地,抵偿给大燕。
内阁和工部则觊觎新式战舰、铺设铁轨、建造蒸汽机车诸多工程,未来好和跟他们有盘根错节关系的大商贾借贷,消息放出去,坊间市面上早有人开始蠢蠢yu动。
皇帝自己则乖顺得很,成日念叨着垂拱之治,把主意都jiāo给军机和内阁诸位股肱来拿。私底下和一gān人等也没少jiāo心,嘱咐要“股肱们”皆以他裴谨马首是瞻。
——他架空了人家,人家当然也要把他往火炉子上架。
说到底都一样,不过是看谁博弈得过谁。如今兵权已成了最大的一记筹码,握在谁手上,气势气运也就相应的倒向谁那边。
仰头阖眼,裴谨心如明镜,此刻率军出征,其实并不是好时机。
皇帝身子骨孱弱,即位以后更是每况愈下,月初才立了储君,年方四岁,在满朝文武眼里,那就是个吃奶的娃娃。同样在满朝文武眼里,倘若皇帝哪天崩了,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,怕这朝堂上就要成了他裴谨一人独大。
顾命大臣做成太上皇,历古至今都算不上是新鲜事,更是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到的结果。
既然能想到,皇帝就会设防,一gān打着皇权复辟心思运筹帷幄的臣工们,当然也会设防。
借着他出征,清算他扶植的少壮改革派,酝酿“还政”于帝王,这类事其实也早就在暗中策划进行了。
裴谨不出声,望着灯火晕出的一圈圈的huáng光,在那光圈里,正有只细小的飞蛾,在执着的试图接近光源,虽被炙烤,却依然久久徘徊不去。
此时有人推门而入,正是兵部侍郎靳晟,此人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,早年也曾和他有过同袍之谊,替他送了众人出去,又再度折返了回来。
见他不明所以在沉思,靳晟知道,他绝不是在想那狗屁军令状该如何措辞,便轻轻咳了一声,“行瞻,我还是不主张你亲自去,要带水师新人,要检验那两艘新舰下水状况,搞搞阅兵也就是了。他们越是qiáng推你,chui捧得天花乱坠,我这心里就越不踏实。”
想了想,又道,“李朝那么个小破地方,不理会也没多大要紧,等将来腾出手再收拾不迟。”
“济山,卧榻之畔,睡着个随时想咬你一口的狗崽子,你会怎么办?”裴谨蓦地睁开眼,淡笑着设问,其后又淡笑着回答,“我会趁它毛没长全,先拔光它的犬牙。”
顿一顿,他继续道,“幕府背后有西洋人,这伙人眼下号称联军,其实大多是罗马教廷的雇佣兵,让他们打下朝鲜,早晚有天会越过图们,蚕食辽东边境。”
靳晟默然,叹了气,复又摇摇头,“一个弹丸小国罢了,就算有野心,也得有足够大的胃口才行。”
裴谨缓缓挑眉,慢悠悠问了一句,“那么蒙古人当年,又是如何灭掉赵宋的?”
靳晟当即噎了噎,一时半刻没想到该如何作答。
半晌才道,“也罢,军机这回留下的,俱是实gān能臣,咱们快刀斩乱麻,争取早日班师。”
裴谨看着他笑了笑,坐直身子正预备提笔,忽见一个校尉进来,先呈上一封信,而后禀道,“游参将来了,说有要事奏报。”
话音落,游恒已越步进来,乍见靳晟也坐在这儿,不得已,只好先把满脸焦灼以悬崖勒马的姿势收住,于是一眼望上去,那黑黝黝的面庞上,就只剩下了一抹难以启齿的羞惭。
裴谨看一眼,立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,不消他再废话,只冲他摆了摆手,随即打开信函,粗粗一扫,却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。
把信扔给游恒,后者匆匆一看,脸色是愈发绿了,没成想那信居然是绑人者送来的,上头清楚明白的写着,绑走仝则安置的地点,绑人的目的,以及救人的条件。
“这……是属下没照顾好,我这就带人前去。”
“人躲在西山坳子里,猫了小一个月,前前后后的地雷早埋瓷实了。”裴谨睨着他问,“你这么去,是预备把自己炸成一道烟花,给我当壮行礼?你倒是五光十色了,只可惜我没兴趣看。”
游恒被他连损带挤兑的没了脾气,gān瞪眼又觉得气怯,紧张羞愧的无言以对,没奈何只好垂首看地。